打赏500万，只能追回110万

协议藏秘密

2023年6月的一天，家住浙江绍兴的朱燕收拾物品时，发现一份《和解协议书》，该协议的乙方是她丈夫张勇，甲方为柳丽娜。柳丽娜这个名字，朱燕闻所未闻。协议的主要条款有：甲乙双方共同决定结束感情关系，对私下的经济往来包括但不限于微信等账目，确认已结清；乙方在各平台上的消费，属于个人行为，与甲方无关；甲方支付乙方50万元后，双方之间所有往来的事宜全部结清，再无其他任何纠纷。

朱燕震惊不已。当夜，她设法打开丈夫的手机银行，发现从2020年7月23日至2022年6月9日，张勇于某平台转账交易三百多笔，其中通过某平台充值购买专用虚拟币累计金额达513.88万元。

朱燕愤怒地推醒熟睡的张勇，举着协议书问：“你这几年频繁出差，就是跟女主播幽会去了吧？”

面对妻子的逼问，张勇如实交代：柳丽娜在网络平台直播，因为他肯花重金刷礼物，所以有了婚外情。好在他迷途知返，一年前与柳丽娜结束了关系，并且挽回了部分损失。

念在多年夫妻和一双儿女的情面上，朱燕原谅了丈夫。她要求张勇配合自己追回打赏款，于是，夫妻俩追踪到柳丽娜的住所。柳丽娜表示：“你在平台上花费的充值金，应当找平台要呀！”张勇说：“我多次进行大额充值，是为了帮你冲业绩，当时说好了事后返还的。”柳丽娜称：“协议书已经一锤定音，双方再无纠葛。”

提请诉讼追充值款

2023年9月，朱燕向绍兴市某基层人民法院提出民事诉讼，请求法院判令，确认张勇在某平台上为网络主播柳丽娜打赏的赠与行为无效，其擅自处分夫妻共同财产的行为侵犯了朱燕的财产权益，柳丽娜和某平台共同返还513.88万元。

一审开庭时，针对朱燕的诉讼，柳丽娜辩称，她与张勇仅限于微信聊天和线下见面等，并不存在婚外情关系。张勇在某平台进行充值和巨额打赏纯属个人自愿，且打赏金额也并非由主播直接收取，因此不承担返还义务。

某平台当庭出示了《用户服务协议》和《主播注册条款》。用户协议载明：专用虚拟货币用于购买平台内的付费服务。《主播注册条款》释明：主播获取的收益为直播中获得的礼物折现收益的50%，主播与平台不构成任何劳动法律层面的雇佣、劳动、劳务关系。

某平台辩称，充值和打赏是两种行为。就本案而言，平台接受张勇的充值，是网络服务合同关系，张勇和柳丽娜在直播间的打赏消费构成合同法律关系。在打赏后，平台和主播之间进行结算的行为是依据平台和主播之间的合同条款，因此，某平台不是本案适格的被告。此外，张勇作为正常的成年人，知晓在平台内充值和打赏系网络消费性质，应对其行为负责。

打赏酌情返还

法院认为，某平台作为网络运营商，向注册用户提供观看视频直播等服务，并通过对用户给主播打赏的提成等方式获取收益，双方形成网络服务合同关系，没有违反法律规定，朱燕主张某平台与柳丽娜共同返还相应款项无事实与法律依据。2023年12月，绍兴市某基层人民法院判决驳回朱燕的全部诉讼请求。朱燕不服一审判决，提出上诉。

二审期间，法院根据朱燕的请求发出调查令，调取了张勇与柳丽娜在交往中共同入住多家酒店的记录，柳丽娜承认与张勇发生过不正当关系，后因张勇猜疑柳丽娜与其他粉丝“越界”而发生矛盾，双方于2022年6月9日达成私了协议。

二审法院确认张勇与某平台属于网络服务合同关系，是有效的民事行为。那么，张勇的巨额打赏是不是其对柳丽娜的赠与呢？二审法院认为，根据查明的事实，张勇持续给柳丽娜打赏，主要是维护与柳丽娜的不正当男女关系，二人之间的互动、打赏等明显超出正常主播与粉丝关系的范畴，超出了网络服务合同法律关系的范畴。

张勇的巨额打赏方式，虽然有别于线下财物的直接赠与，但在本案中，张勇与柳丽娜亦应成立赠与合同法律关系。需要注意的是，在网络直播迅猛发展的背景下，如果将基于不正当男女关系的赠与通过线上平台转化为符合法律规范的行为，将产生道德风险的后果。柳丽娜主张其仅与直播平台成立网络服务合同法律关系，与张勇之间仅是观众与演员关系的抗辩理由与事实不符。张勇在已婚状态下与柳丽娜存在不正当男女关系，利用网络平台向柳丽娜打赏有悖公序良俗，应认定为无效。柳丽娜在知晓张勇已婚的情况下仍与其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其接受的相应款项，应予返还。

那么，柳丽娜应该返还的金额是多少？根据《直播协议》及某平台提交的张勇的打赏记录，柳丽娜获得折现收益为230.26万元（总额的一半）。2024年6月，绍兴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终审判决，柳丽娜返还朱燕110万元。（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以案说法】

直播打赏应受到公序良俗的规制

（江苏大学法学院副院长 方晓霞）

公序良俗原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规定的一项基本原则，也是司法实践中对民事法律行为的裁判规则。在当前网络直播打赏中，不乏出现表面上看符合当事人基于意思自治而达成一致的意思表示，但内在本质却违反“私法自治”的边界——公序良俗的行为。此时，公序良俗便成为司法裁判的规则，为此，《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将公序良俗放在法律行为效力章节予以规定，也就是说，当直播打赏的行为违反“私法自治”的边界时，就可以引入公序良俗否定其行为效力。

本案中，一审时，朱燕未能举证张勇与柳丽娜之间存在违反公序良俗的婚外情感交往。在二审中，法院对张勇与柳丽娜之间存在婚外情感交往的事实予以了确认。因此，张勇擅自使用夫妻共同财产无偿打赏第三者的行为，违背社会公序良俗，依法应当确认无效。

编辑 马哲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