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环游戏小组:另一种“学前教育”
作者: 李静每天上午9点,北京市西城区二环路内一个名叫“大半截”的普通胡同里,一扇不起眼的银灰色大门前,会迎来一群兴高采烈的孩子。胡同里的老邻居都认识他们,“好多是外来务工人员的孩子,办了挺多年,不容易。”在这个灰色大门背后的小院落里,四环游戏小组(以下简称“小组”)已经走过了整整18年。
不像其他幼儿园有漂亮的房子和游乐设施,“小组”只有一个院子和几间平房。但是这里,给了那些进不去公立幼儿园又没有足够财力进私立幼儿园的外来务工人员子女一个家。这个小院,从不把家长拒之门外,他们随时参与教学,老师们也是由家长成长起来的“妈妈老师”。
自2004年诞生于四环润德利综合市场,目的在于为学前流动儿童及其家庭提供教育支持之时起,“小组”就强调家长深度参与,老师和志愿者仅仅是教育的辅助者。同时,这里还鼓励农民工家长通过家长读书会、家长值班等方式提升他们的育儿技能。“是‘造血’的功能,而不是‘输血’。”“小组”创始人、北京师范大学学前教育系教授张燕说。
“菜娃幼儿园”
每周,“小组”都要开展户外活动,周围的西海、后海、什刹海是他们的活动场地,只要有空,北京师范大学体育老师唐海峰就过来做志愿者——孩子们的义务体育老师。
“‘小组’采用开放式教育,这儿的孩子普遍精神状态好,性格开朗,身体素质也好,几个大孩子和我一起围着湖跑3000米没问题。”唐海峰说。
在春日阳光下,这群孩子玩起来就在地上摸爬滚打,几个跟着一起来照顾孩子的家长在边上笑呵呵地看着。“这有什么不卫生的呀?回家换换衣服就行。”钱途的妈妈沈腊梅说。
沈腊梅来自安徽芜湖,2004年初中毕业后来到北京打工,如今在一个胡同里开了个小卖部。2010年,老大钱进出生,2013年孩子3岁时上了附近的公立幼儿园。
2018年,老二钱途到了入园年龄,但政策已变,上不了公立幼儿园。如果去私立幼儿园,一个月要收费4000多元。就在沈腊梅犯难时,一个邻居告诉她,附近有个挺好的“幼儿园”,是公益机构。去了“小组”之后,沈腊梅觉得,这里和其他幼儿园不一样,孩子特别喜欢。
“小组”的发端,就是希望改变流动儿童家庭孤立无援的困境。
2004年,一直关注社区教育的张燕教授到位于北京西二环的四环农贸市场调研,看到80多个处于放养状态的学龄前孩子时,萌发了帮助摊商兴办育儿看护点,并在市场中探索非正规学前教育的想法,她想到了游戏小组(Pre-school playgroup)的形式。游戏小组最早产生于20世纪60年代的英国,是给未入幼儿园的孩子提供游戏机会和游戏场地的一种社区幼儿教育服务组织。
2004年4月7日,在四环市场管理办公室的院子里,张燕和她的研究生们把在市场里玩耍的孩子带过来,组织了第一次活动。
“没有游戏小组,可能我就没有快乐的童年”
马楠记得,进入北京师范大学学前教育本科专业后不久,就听说了四环游戏小组,“小组”在学生间颇有名气,“跟着张燕老师念硕士的师姐都去当志愿者”。
这是张燕带研究生的规矩——从研一开始,就要待在“小组”:每天写半日活动总结、教学日志,每周参加游戏小组的例会,写出的材料张燕亲自看。她还要求学生的论文必须与游戏小组相关。
在“小组”初始阶段,不理解不仅仅存在于张燕的学生中,摊商家长们也对“共建”模式感到疑惑。摊位都忙不过来,哪有精力当“妈妈老师”“爸爸老师”。
于是,志愿者每天组织完孩子活动都下摊位,和家长沟通孩子的表现,了解家庭情况。为了让家长去参加家长会,他们替家长看摊,换家长去“小组”参加活动,不少家长参加一次家长会就上瘾了,之后成了“小组”活动的铁杆支持者。
原本只顾生意的摊商开始关注孩子和教育,定期写育儿日志互相交流,其中的能力突出者在“小组”担任荣誉校长。
“小组”逐渐摸索出了一套独特的教学方式并延续了十几年:实行混龄制。日常采用蒙特梭利教学法,从日常生活入手,引导孩子自主学习。每天的教学由晨间阅读、晨操、蒙氏自主活动和主题讨论等环节构成。老师是引导者,而不是居高临下的教导者。
“没有游戏小组,可能我就没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如今已上初二的妮妮说。
校长是市场里卖调料的,校歌是包子铺老板小雨爸爸写的,小朋友们年龄不同但是互相亲近。直到现在,妮妮也不惧怕上学,不怕老师。她还记得,游戏小组每天都会安排一个故事,用来在睡前十分钟读,但她的妈妈晚上要工作,做电梯维修工的爸爸也忙,没有时间给她读,她就自己看,慢慢养成了阅读习惯。
2014年9月,四环市场贴出一则公告,因为城市环境规划升级,市场将在一个月内被拆迁。这次拆迁也彻底改变了四环流动人口的社区生活,他们不得不重新寻找谋生的活路和落脚地。
无论回乡还是留在北京,“小组”的经历在这些家庭的变迁和孩子的成长中,不断发出回响。
“影响了家长和孩子的一辈子”
2014年之后,越来越多认可“小组”教育理念的北京家长把孩子送来,“小组”也逐渐被一些特殊儿童家庭知晓,轻度自闭的孩子、戴助听器的孩子、因病无法正常行走的孩子……所有在大型幼儿园遇到困难的孩子,“小组”都欣然接收。
何湘曾连续4年担任四环游戏小组校长,他坚持多年记育儿日志,其中一篇记述了有一天他忙完回到摊位,发现孩子捉迷藏时把摊位上一整袋花生米全撒在了地上。他并没有粗暴地训斥孩子,而是用沟通的方式让孩子自己认识到了错误,并理解了父母对子女的爱意与关心。记述中体现了对孩子的尊重、民主和耐心细致。“教育没有权威。”在2022年4月的家长会上,张燕对家长们说,“教育太复杂了。”
如今已回乡的何湘,在2016年“小组”12周年庆时,专程赶回北京参加活动。在他看来,在“小组”的日子,“影响家长和孩子的一辈子”——北京师范大学师生创办“小组”的最初目的已达到,这些农民工家庭对孩子的教育已经产生内生力量。
“小组”在创建之初就想到的“造血”——在家长中寻找、培养老师被提上日程。
妮妮的妈妈丁凤云是“小组”的第二位“妈妈老师”。她结婚后大多数时间在家带孩子,偶尔去做保洁工。最初,她完全没有信心,觉得自己“不会干,也干不了”,张燕鼓励她:“一边学一边干,每个人都是这样。”每周,张燕都组织志愿者和老师培训学习,总结本周工作,分享遇到的问题,集体讨论解决,然后制订下周计划。这一干就是8年,丁凤云是在“小组”工作时间最长的妈妈老师。8年间,她通过自考修了专科又修本科,考过幼师资格证又考取园长证。去年上半年,丁凤云因为搬家离开了“小组”,如今是一家私立托育机构的园长。
从2014年至今,游戏小组已经从家长中培养出了8名“妈妈老师”,如今撑起“小组”日常教学的3名全职老师,全部出自家长。她们为孩子写的成长故事、儿童个案,均发表在了日本的“儿童研究网”上。
2016年,四环游戏小组入选亚太幼教区域组织(ARNEC)“发展中国家本土幼教创新案例集”,是中国唯一入选的社区儿童公益组织。
(摘自七一网 七一客户端/《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