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献给“世界上最痒的工作”

作者: 田祥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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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最痒、春天最冷,长达6个月的寒冬是望不到头的漫长与孤寒。”说这句话的人,是2020年“全国最美家庭”获得者李青春,陪他在这里坚守了15年的妻子张晓芸说:“这个工作很痒,但我和他的婚姻从来没痒过!”

中国地图最西北的“雄鸡”尾尖,新疆阿尔泰山西南边缘的国境线上,中国西北之北与哈萨克斯坦接壤处,驻扎着“西北边境第一团”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十师一八五团(以下简称“一八五团”)。从团部向西走23公里,是一片气候恶劣的戈壁滩“跃进龙口”。这里的水来自跨越中国、哈萨克斯坦两国的别列孜克河,全团3000多人的生产生活用水,全都从这里流出。

水站地处沙漠腹地,方圆十几公里渺无人烟,在这里守护着水站的李青春、张晓芸夫妻,被网友“调侃”说从事着“世界上最痒的工作”……

15年青春岁月里的执着坚守

2021年11月15日中午,别列孜克河已经结冰,气温降至零下15摄氏度。早上从水站回到兵团的李青春夫妇,和女儿吃完午饭后就匆忙往回赶。“这次回团有两个目的,一是买过冬物资,二是看看闺女。”头顶漫天黄沙和纷飞的小雪,在茫茫大漠里骑了一个多小时摩托后,一座红瓦白墙的小平房,如海市蜃楼一般出现在夫妻俩面前。

房前飘扬的红旗、红旗下“青春哨所”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让冷得彻骨的李青春夫妇展开了笑颜。

跃进龙口水站位于世界“四大蚊虫区”之一的额尔齐斯河流域,每年6月开始,这里的蚊虫如乌云一般不断地成团袭来,见到活物就蜂拥而上。蚊虫学名叫蠓虫,比普通蚊子小得多但毒性极大,李青春称它们为“小咬”。有专家曾在当地测定,“小咬”最多的6月份,每立方米高达1700多只!它们数量多,杀伤力惊人,在这里,鸡、鸭、狗、羊等小型家禽根本养不活。也正因如此,在这里守水的李青春夫妇,才被人戏谑为从事着“世界上最痒的工作”。

说起“小咬”,李青春无奈地摇头,说“敌我”交战数年,自己依然不是它们的对手。每到“小咬”肆虐的夏天,李青春和妻子不得不穿上厚厚的迷彩服,里面还要套上秋衣、秋裤。“小咬”无孔不入,他们在家都要戴手套,在头上裹上纱巾。纱巾裹头后闷热难耐,狂流汗,眼睛都睁不开,李青春先是在衣服上抹厚厚的柴油,妻子闻不了柴油味儿,他就只好狂抹药膏或者烧牛粪驱除“小咬”……

“‘小咬’能把家禽甚至狗都咬死,但我们只是起些疹子,长出脓包,不至于丢掉性命。”但无论何时,只要说到“小咬”,李青春都会条件反射地觉得身上奇痒难忍,想要去挠。他和妻子的脖子、手臂上有很多疤痕,都是被“小咬”“亲吻”过后留下的印记。

“你张嘴呼吸或用鼻子吸气,‘小咬’就会成群结队地往嘴里、鼻孔里,甚至眼睛、耳朵里钻……怎一个‘痒’字了得!”当然,如今他的云淡风轻,都是用过去15年青春岁月的执着坚守换来的。

2006年8月,李青春带着妻子张晓芸、女儿李晶来到跃进龙口水站上班。当时的水站宿舍,是一栋低矮的“干打垒”—一种西北偏远农村的特色建筑,除门窗和房檩需要少量木材外,四面墙壁都是就地取土垒起来的。在昼夜温差不鲜明,冬季气温也不会低于零下20摄氏度的地方,“干打垒”房子还算冬暖夏凉,但在冬天气温骤降至零下40摄氏度的这里,“干打垒”也只起到避风遮雨的作用。

“房子不怎么样,但是气候和风景还不错。”李青春说,8月是大漠最美最舒适的时节。门前菜地里郁郁葱葱,牛棚里的几头牛膘肥体壮。不远处的别列孜克河清澈见底,成群的鱼儿在里面游来游去,扔个网兜进去,就能捞一满兜的鱼;屋后的树林里鸟语花香,雨过天晴,到处都是美味的蘑菇。见女儿每天都在门前屋后撒着欢儿,妻子一大早就嚷嚷着要去采蘑菇,李青春有些兴奋地给大哥打电话:“大哥,你这个班,我接对了。”

有一种爱的传承,叫“听你的”

李青春的大哥叫李青海,兄弟俩都是一八五团水管所的职工。1991年,李青海和妻子来到跃进龙口水站,一待就是17年。“我哥不止一次地跟我说,以后他不干了,我得接着干。”

2006年春天,大哥准备退休了,李青春却犹豫了。50多岁的大哥看起来像70岁,他头发花白,身材佝偻,因为双手常年在冷水中浸泡,关节严重变形,几乎不能做重活儿,腿上的静脉曲张看着特别吓人。

大哥要退休了,但水管所职工无人愿意接替,团里领导跟李青春商量,问他愿不愿意去?他说:“我没问题,不知道老婆愿不愿意。”

“听你的。”妻子张晓芸特别爽快。张晓芸是甘肃武威人,比李青春小12岁,是他的第二任妻子。他和前妻都性格急躁,动不动就吵架,吵着吵着就离了。但晓芸性格好,跟李青春性格相反。他发脾气,她一声不吭,不搭丈夫的腔。夫妻俩根本吵不起来,李青春的火爆脾气被磨没了,日子越过越好。

来的时候正是大漠的8月,一年中最闲适的时节。李青春每天的工作不多,就是巡渠、护林,根据团里的用水量调节水库水闸。

11月初突降大雪,积雪将近一米高,把水站的门和窗都堵死了。大雪要等到明年4月初才会彻底融化,而因为前不久把女儿送回了父母家,这也意味着李青春夫妇至少半年都见不到女儿了。见不到孩子,张晓芸急了,她让李青春跟团里打报告,申请调回去。他说:“再坚持坚持,实在不行再说。”

这样的话,大哥李青海曾跟大嫂说过,李青春的父亲也对他的母亲说过……

李青春是兵团二代,父亲是四川乐山人,参加过抗美援朝,立过功,复员后响应国家号召支援边疆建设,成为一八五团的一员。“我母亲是江苏连云港人,家在花果山脚下,是追随父亲来的新疆。”李青春说,母亲来到新疆后不久,就因为适应不了这里的恶劣气候嚷嚷着回老家,父亲就哄她:“再坚持坚持,实在不行再说。”

母亲这一“坚持”,就是一辈子。而李青春的大嫂,也在水站“坚持”了17年。

李青春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很长一段时间,一家7口人都挤在“地窝子”里,那是一种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没有窗户只有天窗的土坯房。每到下雨天,雨水从外面倒灌进来,又冷又潮又脏。“但一家人和睦幸福,父母很少红脸,5个兄弟姐妹也都是互帮互助。”李青春的父亲像老黄牛,就知道闷头干活儿,母亲则跟他的妻子晓芸一样,夫唱妇随,为人爽快。

“父亲参加抗美援朝时是排长,退役后是副营级干部,来到兵团后,年年都是‘五好干部’。”李青春说,父亲和大哥都是他崇敬的人,他也觉得自己现在做这份工作,对得起在天上的父母和已经退休的大哥。

不怕水的汉子,最愧疚的父亲

“我来这里15年,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女儿。”说到女儿,李青春泪湿双眼。

在水库过完第一个冬天后,李青春把女儿送回到父母身边,但不久二老相继病逝,他只好把女儿接回来。2009年冬天,新疆阿尔泰地区遭遇特大暴雪,一米多高的积雪没过窗台,暴雪侵袭的当晚,女儿突然高烧到40摄氏度。

李青春打电话求助兵团医院,但雪太大,医生根本来不了。得知在水站4公里外住着一位哈萨克族医生,李青春决定带女儿去看病。他将女儿放进了爬犁,拉着马一头扎进风雪中。积雪漫过李青春的腰部,还刮着8级狂风,马儿死活不肯挪步,但李青春知道,就是爬也要爬到医生家。

4公里的路,李青春走了整整5个小时。站在医生家门前,李青春冻得都说不出话来了。给孩子打上了退烧针,又给李青春的耳朵、脸上抹上了厚厚的冻疮膏,医生说:“再晚半天,你女儿可能就没了……为了孩子,别在那里干了。”

终于退烧的女儿哭着喊饿,李青春忍不住号啕大哭。

孩子要连续打针治疗,可这样极端的天气,来回一趟就要10个小时,孩子经不起这番折腾,李青春也不放心独自在家的妻子。所以他让医生用圆珠笔在女儿屁股上画了个圆圈,这样他回家后就可以自己给女儿打针。

第二天傍晚,李青春带着女儿回到水站。第一次给女儿打针,针没进去,针头弯了,女儿疼得哇哇大哭;第二次扎,李青春用力过猛,针头扎进了女儿的肉里,一家三口抱头痛哭……

2010年4月,离女儿开学还有5个月,李青春把她送到了住在县城的大姐家。从那以后,一家三口只有在女儿暑假时才能团聚,因为漫长的冬天太难熬,他们不忍心女儿跟着自己受苦,万一她再生病却耽误了治疗,做父母的更会愧疚难当。

如今,李青春的女儿已经18岁了,前不久,小姑娘被兵团聘为护边员,这是李青春曾经做过的工作,女儿扬言要比父亲干得更好,李青春深信不疑也自豪不已。“现在条件好了,我们能经常见面了。”说到女儿,李青春满脸柔情。

直到今天,这里仍然没有通网,但李青春夫妇并不在意。2013年,李青春去市里党校学习,全班40多个人,大家课余都刷手机,只有李青春一个人看书或发呆。得知他用的是老式手机,大家要众筹给他买一部智能手机。李青春婉言谢绝了,他不是买不起,是根本用不上。

其实,大漠里最让人难受的不是没有网络,而是冬天漫长寂寞还停电。2016年之前,这里一到冬天就停电。夫妻俩唯一的娱乐项目就是听收音机。“收音机听腻了,我们就吵架玩儿。”张晓芸接过丈夫的话,说:“谁跟你吵架啊?是你一个人叨叨好不好?”李青春笑着笑着却红了眼眶。“能娶到这个媳妇儿,我三生有幸!”

2016年,兵团给水站配了柴油发电机,从此以后冬天能看电视了,女儿也愿意回来陪他们过冬了,李青春夫妇特别开心。

她能来大漠给我做伴儿,就足以让我泪流满面

李青春护林时,张晓芸就挎着篮子捡蘑菇;他下水开闸,她就在岸上接他递上来的一块块板子。长时间泡在水里的李青春患上了关节炎,双手严重变形,一变天就疼痛难忍。张晓芸心痛,要替他下水,李青春却坚决不让。从2006年到现在,张晓芸从没下过水库开闸,不但如此,冬天她都很少碰冷水。李青春把妻子保护得很好,张晓芸的身体不错,没什么大病。“他从不让我干重活儿、苦活儿,我来这里,也就只起到一个做伴儿的作用。”张晓芸说。

“光是想想她愿意在这里给我做伴儿,我都会忍不住掉眼泪。”不仅包揽所有重活儿、苦活儿,种菜喂牛、下厨做饭这些活儿,也几乎是李青春干。“她也就会煮个饭,炒个青菜。”听到丈夫的吐槽,张晓芸嗔怪道:“像烤肉、炖鱼这些大菜,你从来都不让我做,我的厨艺怎么能提升?”女儿在一旁吐槽:“瞧瞧,我妈都被我爸惯成啥样儿了!”

夫妻来水站15年,除了女儿上初中那三年,张晓芸回团里陪读,其他12年,她一直都守在这里。最近几年,李青春经常外出,生病回团部住院,获奖后去参加颁奖典礼,少则两三天,多也不超过5天,最长的一次是2013年11月,他去党校培训了一个月。丈夫不在时,张晓芸倒不用下水开闸,但巡渠、护林的工作得天天做。有人问她一个人在这里,不怕随时出没的狼、狐狸和野猪吗?张晓芸说:“人是这里最稀罕的物种,野兽见了都会敬而远之。”从那以后,李青春就叫妻子为“张大胆儿”。

2015年,李青春荣获“全国民族团结进步模范个人”称号,2020年,他们一家三口又获评“全国最美家庭”。除此之外,李青春还获得兵团、县级、市级等多个荣誉。2014年,得知他最大的梦想是坐飞机去北京,一家慈善机构帮李青春圆了梦,从北京回去后,他逢人就说,这辈子值了,这位憨厚的西北汉子,把所有的荣誉和幸运都归于这份普通守水工作丰厚的馈赠。

李青春今年55岁,尽管关节炎、支气管炎缠身多年,双手严重变形,手指弯曲一下都疼得钻心,但他跟妻子商量好了,要在这里一直干到退休。因为他喜欢这里的一草一木,这里的每一滴水,他也都有了难以割舍的感情。

作家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一书中说:“既不懈地追求生活,又不敢奢望生活过多的酬报和宠爱,理智而清醒地面对现实。”平凡也伟大的工作,质朴又高贵的灵魂,说的不正是“青春哨所”主人李青春夫妇这样的人吗?

(感谢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十师一八五团妇联对本次采访的大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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