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也是月亮

作者: 马庆民

原来,我也是月亮0

入夏以来,每到傍晚时分,街边小饭馆门口的空地上就变得异常热闹。结束了一天工作的人们,或独自一人,或三三两两,悠然自得地坐在一张简陋的小桌子边儿喝着酒,吃着菜,聊着天,惬意地等着一轮圆月慢慢爬上头顶。这个场景,常构成我脑海里一幅生动的画面:月光之下,饭菜正香,一方小院,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我儿时生活在北方乡下,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围起来的小院子。初夏,庄稼人农忙,早饭、中饭都是凑合着吃,唯独晚饭,只要不下雨,通常都在院子里吃,丰盛且有仪式感。

我家院子里有两棵很老的榆树和一棵高大的梧桐,挨着围墙是一小片菜地,种着大葱、韭菜、辣椒,还有一架黄瓜,墙角还有桃树、梨树、枣树等。初夏时节,榆钱已经落光,梧桐喇叭似的花也早就谢了,但它们却擎起了亭亭如盖的绿,也撑起了满园的生机。风一吹,叶子簌簌而响,伴着鸟啊蛙啊蝉啊断断续续发出的声音……小院俨然是世外桃源。

每当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母亲便风风火火地从地里赶回家,开始烧火做饭。等着饭熟的工夫,母亲会把桌子搬到灶台旁边,然后择菜、洗菜、切菜……饭菜上桌时,月亮已悄悄爬上树梢。这时候父亲该回家了,他手里常常抱回几个自家地里生长的西瓜、甜瓜,一到家就把瓜放进网兜,浸到院子中的水井里。父亲是个大忙人,每天披星戴月,他是月光下留下影子最多的人。

那时的月亮总是特别圆、特别亮,一家人常在幽幽的白月光下慢慢地吃着、喝着、聊着。因为晚饭后不用干活,父亲不再那么匆匆忙忙,他一边悠闲地向我讲述着过往,一边慢悠悠地享受着可口的饭菜……月亮从这棵树攀上另外一棵树,仿佛沉醉于父亲的故事中,不肯离开小院。

饭吃得差不多时,水井里的瓜也浸凉了。母亲将西瓜拎上来,切开。红瓤黑子,水汪汪的,甜着呢!那时的日子虽平淡不惊,却温暖而踏实,如西瓜般甜润。直到有一天,踏着月光出门的父亲再也没回来,我开始讨厌月亮。我常常在心里想:如果那夜没有月光,父亲或许就不会执意出去跑车,也就不会出现意外……

留在月光里的父亲,没有带走母亲的坚强,反而让母亲更加勇敢。于是,她成了月光下最忙碌的人。只有在小院吃饭时,母亲才会慢下来,然后对着天空发呆。有几次,我傻乎乎地问母亲:“娘,你是在等父亲吗?”母亲回答说:“不,我在等月亮。”

后来,我参军去了远方,母亲成了小院里唯一晃动的身影。每个夏天,母亲都会通过打电话向我分享小院的一草一木、月光下的一蔬一饭。虽然我变成了城里人,但总也忘不了在院子里吃饭的快乐,和那些陪伴过我的月光。

去年夏天,我和两个同事出差,开车返程时,刚好经过老家。我在高速上说了句从下一个路口下去,到我家只有几十公里。殊不知,同事竟果断地在前方出口拐下了高速——意思是反正赶回去也是后半夜了,不如拐个弯去我家里,看看母亲,一起吃个饭。我有些过意不去,一再说乡下条件差,提议在城里吃饭,但两个朋友都执意到我家再吃。

到家已是傍晚,母亲又惊又喜,得知我们还没吃饭,立即在院子里忙了起来——摘辣椒、拽黄瓜、割韭菜……现做几个小菜,然后,就在院子里撑起桌子吃。

那夜,月亮正圆,月光如水,饭菜正香……倏忽间发现,这种场景熟悉却又久违,只是那个一如从前、始终笑盈盈的母亲,不知何时竟被月光染白了所有的发。我莫名感伤起来,拉起母亲的手动情地说:“娘,对不起,已经好多年没陪你在院子里吃饭等月亮了。”

母亲没有说话,转头看向我,眼里闪烁着光与我的影子。那时,我终于懂得:原来,我也是月亮。

编辑|郭绪书

上一篇 点击页面呼出菜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