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九湖的爱情

作者: 徐晓光

大九湖的爱情0

到达大九湖的那个晚上,老袁说大九湖有个人会“奇门遁甲”,他要带我们去拜访那个神秘的人物。

那个人的房子坐落在大九湖镇的路边,青瓦白墙,一幢典型的汉族农居,前面是几棵桃树,远处是薄雾笼罩下起伏的阡陌田园。

为过冬储存的木头整齐地码在屋檐下。那场景十分写意,到大九湖拍晨雾的,一般都会把它作为前景入画,给那些崇尚“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喂马劈柴,周游世界”的小资们无限的遐想。

主人姓谭,已经70多岁,是20世纪60年代大九湖的供销社主任。谭老不会什么“奇门遁甲”,但会拉胡琴,会唱乡间歌谣。进屋去,一阵黑暗,好一会眼睛才适应,被烟熏得黝黑的房顶下挂着一个节能灯,就像一只大萤火虫吊在那里。桌子旁一支蜡烛弥补着近距离光线的不足。

堂屋正面是乡间常见的粗线条的工笔画。边墙上几幅发黄的诗词是老先生自己的手书,文字多与周公六礼有关,几个20世纪70年代的奖状证明着主人曾经的身份。

对于我们不约的登门,老人显得有些慌乱,主人谭老手里端着一碗米饭正要吃饭,小饭桌上,摆着几盘菜蔬,另一碗米饭上还端放着一双筷子。分明是一个人在家,怎么会有两副碗筷?我问:“有客吗?”主人支吾着忙要把饭桌端走。

交谈中得知,谭老的妻子已经去世多年,但他每天三餐必给亡妻准备一副碗筷,盛满米饭,摆在她生前常坐的位置,如同妻子在世一般。

这是一个简约却隆重的仪式。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与一个现实中不存在,却活在心灵里的妻子共进三餐,这碗米饭是他与在天国的妻子沟通的媒介,一个思念的桥梁。他用这种方式追思着亡妻,也安抚着自己。

我们没有让谭老把桌子搬走,不想扰动他自己营造的氛围。我们陪他坐在那个小桌子旁,在烛光下聊着天,陪着他与亡妻共进晚餐。

饭后,为了缓解一下有些凝重的气氛,我们请谭老唱几句歌谣。谭老带着我们走到卧室,那里,一把胡琴挂在糊满旧报纸的墙上。

胡琴和人一样苍老,应该是很久没有被主人动过,琴弦耷拉着,生态学家老王在音乐里也算是行家里手,他削了木头,为胡琴的蒙皮换上了垫子,调整了松弛的马尾。

把胡琴递给了谭老。谭老操起了胡琴,许是很久没有动过的原因,马尾弓弦在苍老的手中有些抖动,在摇曳的烛光下,猛然倾泻出一股苍凉,弥漫在幽暗老屋的每一个角落。

胡琴声沙哑颤抖,凄婉又苍凉,似乎在追述,仿佛在召唤,他在述说一个岁月的故事,讲给亡妻一个永恒的思念。

老人家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我凝视烛光,试图解读着老人的琴声:他还要告诉亡妻,在自己到达生命驿站终点的那天,那碗米饭始终为她留着,直到在天国里与她再次相逢。

此刻我相信,阴阳相隔的感情真的可以天荒地老。

谭老的琴声苍老却没有丝毫的杂质,纯净得如同大九湖的山泉。

来自北京的学者老廖,眼里已经噙着泪花,浮华的世界里难觅这缕人性的温馨,拨动都市人最隐秘的情怀,一定是稀世珍宝般的触手。

谭老与他妻子执手走过的路程漫漫,其间的艰辛与喜悦,我无从知晓,但应该是平和而淡定。他的老屋,还有那几株桃树和远山,不知被多少照相机的镜头匆匆掠过,它的过去和现在,就像照片里的风景一样,恬静而安详。

没有人去惊扰这幢老屋的主人,也没有谁知道老屋里演绎的故事,它沉静如处子,如同大九湖历史一般简约而醇厚。

谭老唱起了民歌。那是流传在川鄂一带古老的民歌,多是押韵的顺口溜,题材之广,从薛刚反唐到情歌郎妹,也有劝人向善的警世恒言。

歌谣悠悠,从敞开的大门里飘出,飘荡在大九湖空旷的夜空下,消失在薄雾笼罩的阡陌原野……

编辑/艾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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