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出的青春劫：上门养老师误入“惩恶局”
作者： 海胆朱妍妍看到跟自己有过节的李少萍在做上门养老服务，就将她介绍给舅妈来看护外婆。在朱妍妍等着看李少萍低声下气伺候人的好戏时，意外发生了。
突发奇想：引荐“仇人”上门养老
2020年底，朱妍妍在社交平台上刷到一个本地女博主在讲解如何护理老人。女博主脖子上的印记，让她瞬间想起一个故人。
她点开博主主页：36岁，宝妈，前妇产科护士，上门养老服务。是李少萍！
时年29岁的朱妍妍跟李少萍有过节。
那年，高二，17岁的朱妍妍，怀着对爱情的美好憧憬，跟帅气学长恋爱了。没想到，她受对方蒙骗，意外怀孕了。父母将她送到一家私立妇科医院做流产手术。
做完手术后，朱妍妍突然腹痛难忍，可身边没有人，等到值班护士李少萍来输液时，她才叫护士帮忙喊医生。李少萍瞥了她一眼，没作声。她硬着头皮喊了好一会儿，李少萍嘟囔了一句：“这点疼，得忍忍。”
朱妍妍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李少萍结束手头的活儿，转身离开了。半小时后，朱妍妍突然大出血，差点丧命。
朱妍妍父母以医疗事故为由，找医院要说法。医院相关部门展开调查时，李少萍陈述，她第一时间向医生报告了朱妍妍的病情，但当时有病人突发状况，医生参与抢救去了。朱妍妍不相信她的话，闹着要医院开除她。家人担心事态扩散，见她身体渐渐康复，医院又提高了赔偿额度，就私下和解了。
事已至此，朱妍妍也决心忘记伤痛，好好读书。可这种事，还是传开了。朱妍妍在学校没法待下去，被迫转学，还将原名朱秀丽改为朱妍妍。2010年，她考上外地高校学习外语，毕业后回到家乡，在一家外贸公司当了翻译。
当年的事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朱妍妍对恋爱很恐惧。工作后，她认识了同事方亭轩。方亭轩花几年时间治愈了她，两人步入了婚姻。到了要孩子的年纪，朱妍妍始终没怀上。夫妻俩跑了几家医院，医生都说，不孕不育原因很多，她当年术后大出血又引发感染，很可能是诱因。
方亭轩安慰她，现在医学发达，实在不行，还可以试管。话是没错，可朱妍妍还是难以接受，人也变得敏感，跟方亭轩之间也有些微妙。
朱妍妍没想到，多年过去了，居然能在网上刷到李少萍。“这个女人，她作为护士，在我疼痛求助时说风凉话，还没及时替我喊医生，把我害成现在这样。”她愤愤不平地点开李少萍的视频，一条条往下看。
原来，李少萍离婚了，如今独自带着女儿生活。去年，那家私立医院效益不好，降薪裁员，李少萍丢了工作，干起了上门养老这行，还开通了短视频账号，记录每天的日常和工作。李少萍每天要服务三四个老人，薪水不错，但很奔波，还要照顾上小学的女儿，实在不易。
正应了网友的那句话：“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就开心了。”朱妍妍心里暗爽。
她顺手查了下上门养老服务。这是个新兴行业，能让老人在家就享受到生活照料、医疗护理、精神慰藉等服务。相比保姆和护工，上门养老服务还关照到了老人的精神和心理健康。朱妍妍一下想到了外婆。
朱妍妍的舅舅是建筑工程师，舅妈甄琪是老师。她舅舅有自己的工程队，常年接外埠工程。2019年，外公去世后，外婆受了刺激，精神状态差，脾气古怪，还一身病痛。舅妈花重金找了几个保姆，都被外婆折腾跑了。这不，舅妈正在为给外婆找保姆而头疼。
想到这，朱妍妍忽然冒出个主意，把李少萍介绍给舅妈去照顾外婆，让外婆折腾她。
朱妍妍立即将李少萍的账号和资料推给了舅妈。几天后，她收到舅妈的消息，李少萍接了照顾外婆的活儿。她们商量好，李少萍只上门照顾外婆一个人，月薪9000元。
四年大学的雕琢，职场的浸润，还有穿衣打扮和面部微调的作用，朱妍妍的形象气质变化很大。她敢肯定李少萍认不出她。
幕后推手：一出“好戏”层层升级
这天，朱妍妍拎着礼物上门，说是探望外婆。进屋后，她一眼看到李少萍，乐了。没了滤镜的李少萍，憔悴了不少，眼神里带点被生活磋磨过的黯淡，少了从前的傲气。舅妈给她和李少萍做了介绍，她看到李少萍带着讨好的笑脸跟自己问好，特别爽。
不过，平心而论，李少萍工作挺认真耐心的。她哄着老太太吃药，帮老太太翻身，温言细语的，动作也轻柔。老太太有时犯糊涂，会说些车轱辘话，李少萍竟然句句有回应。
朱妍妍因为曾经的伤痛看过心理医生，也看过心理学书籍，李少萍处理老太太的情绪，是有专业技巧在的。她看着眼前的李少萍，再想想记忆里的李少萍，总觉得有种割裂感。
“她一定是装的，不然当年怎么能干出那么不专业、没有职业道德的事？”朱妍妍提醒自己别同情李少萍，看她吃瘪开心一下也好啊。
过了段时间，朱妍妍又打着看外婆的幌子来舅妈家，一进屋就看了一场好戏。李少萍在哄外婆吃药，外婆怪脾气发作，把药洒到了地上，冲着李少萍喊叫：“你干什么？你想毒死我？儿呀，你快回来，有人要害我……”说着就哭哭啼啼起来。
朱妍妍故意大呼小叫起来：“外婆，怎么了？哪个要害你？”李少萍小心翼翼冲她打了个招呼就弯腰去捡药丸，边捡边安抚老人：“婆婆，这药是医生开的，吃了身上就不疼了。”混乱中，朱妍妍看到外婆倒在地上撒泼打滚。
朱妍妍借题发挥：“你是不是趁着家里没人欺负我外婆了？今天幸亏我来了，被我撞见了吧？”李少萍解释说：“婆婆这种行为，是年纪大了，又受病痛折磨，心理上没安全感造成的。”李少萍倒是情绪稳定，朱妍妍瞬间没了逗她的兴致，扶着外婆进房间聊天了。
舅妈回家后，朱妍妍把傍晚见到的情况告诉她，还故意说：“护工，保姆，上门养老服务人员，都被爆出过背着雇主虐待老人的负面消息。”甄琪看了，说：“李少萍应该不会干这种事。不过，提防下总不会有错。”
那晚，朱妍妍陪外婆聊天，刷了会儿短视频。她留意到，外婆刷到一些绊倒人、扔东西砸人的恶作剧搞笑视频，会开心大笑，手上脚上还模仿着那些动作，像个调皮的小朋友。朱妍妍笑着跟外婆说：“外婆，要是有人欺负你，害你，就像这样打回去。”
见外婆喜欢刷视频，朱妍妍找了个时间，把自己的旧手机带来给了外婆，还帮她注册短视频账号，关注了一些收集整蛊、搞笑视频的账号。每次来，朱妍妍就跟她一起刷这类视频，还悄悄给外婆“洗脑”：“外婆，遇到坏人，就像这样做。”她还指了指李少萍。
2021年5月，天气热了起来，外婆闹着要喝绿豆汤，李少萍就去煮。朱妍妍正背着外婆跟她讲话，突然听到厨房哐当一声响，外婆的尖叫声和李少萍的喊叫声也跟着响起来。她冲进厨房，看到绿豆汤泼了一地，打湿了外婆的裤脚，外婆疼得龇牙咧嘴。
朱妍妍气得大声教训起李少萍来。李少萍很自责，委屈巴巴道：“我煮好绿豆汤转身拿糖，一会儿，婆婆就打翻了汤水……”
好在，老人没大碍，但脚上起了好几个大泡。甄琪从学校赶回家，李少萍向她道歉，说自己没有看护好老人，提出免收一个月工资并支付医药费。朱妍妍在一旁添油加醋：“这是钱的问题吗？老太太一把年纪了，多遭罪？”
李少萍很羞愧，提出辞职。甄琪找过的几个保姆和护理，就属她最省心，甄琪说这事不怪她，劝她务必留下帮自己。
朱妍妍推测，外婆打翻绿豆汤，应该就是在模仿那些整人视频。虽说外婆确实被她“洗脑”，把李少萍吓得不轻，可外婆受伤了，她自责，心虚，很长一段日子没再往舅妈家跑了。
2021年7月，舅妈跟她吐槽，说李少萍又提辞职了，说她外婆越来越古怪，太折腾人了。
听说李少萍被虐得不轻，朱妍妍去舅妈家看热闹，还劝她留下：“人老了就跟小孩一样，她就是跟你闹着玩，其实她很需要你的照顾。”这次，她是真心希望李少萍留下。跟以往的保姆和护理相比，李少萍是干得最长的一个了。
甄琪也说尽好话，还给她涨了10%的工资。李少萍思虑再三，还是留了下来。
悲剧发生：那走不出的青春劫
2022年1月，朱妍妍正在上班，舅妈打来电话说，李少萍打扫卫生时被老太太绊倒了，手肘着地，摔得不轻。她得送李少萍去医院，家里没人，让朱妍妍过来临时照看老太太。
朱妍妍认为，在舅妈心里，李少萍照顾外婆还算尽心，也是做得最久的一个，她怕舅妈太迁就李少萍，一味地为她出钱出力，于是提出她去医院看护李少萍。
那天，她到了医院，舅妈正在给李少萍办手续、交费。她拉着舅妈，催促她赶紧回家照顾外婆，这些她来处理。
朱妍妍安抚李少萍安心养病，等康复了再回去上班。她还转述了舅妈的话，说要再给她涨工资，这次受伤的事，希望双方私下商量着解决。李少萍听了有些感动，点头同意了。
不久后，朱妍妍拿到检查结果，李少萍右胳膊粉碎性骨折，需住院手术。外婆这一脚，把事闹大了，她不知该怎么面对舅妈。照顾李少萍时，见她疼得面目狰狞，朱妍妍更心虚了。
经过慎重考虑，朱妍妍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舅妈。“我只是想整蛊李少萍，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甄琪语塞，气得把她赶走了。
朱妍妍忐忑不安，又抽时间去了趟医院，发现舅妈这一阵并没来医院，在医院照顾李少萍的是她妹妹李少清。她去看了下李少萍在医院的账户，得知近期的各项费用都是李少萍自己交的。朱妍妍有些搞不懂舅妈。
2022年4月的一天，朱妍妍接到舅妈电话，她有些惊慌地说：“李少萍来家里了，要继续上岗。她看到我新请的保姆，情绪很激动，正在闹，说我骗了她，跟我要赔偿和医疗费、误工费。”自己闹出的事，舅妈不想一个人扛，她完全能理解，朱妍妍当晚就搬去了舅妈家。
其间，朱妍妍从舅妈那里得知，李少萍并没有跟她签订劳动合同。因为家里有舅舅的一笔工程款，是现金，她就用现金支付工资了。朱妍妍心里有了数。
李少萍再次找上门，朱妍妍让舅妈躲开了。李少萍情绪激动：“老太太故意绊倒我害我重伤，你们想私了，哄我说伤好后继续回来上班，还给我涨工资。我相信你们，还喊妹妹来照顾我，自己支付医疗费用。怕你们忙不过来，胳膊一好就来上班，可你们欺骗我不说，这么有钱却连医疗费都不肯出……”
李少萍这气势，朱妍妍真怕她赖上舅妈了。“我们没看见你是怎么摔的，你跟我们不是雇佣关系，我们没义务给你支付医疗费。”李少萍气急败坏，又无计可施。
一周后，李少萍又上门了。甄琪提出赔钱算了，朱妍妍说：“如果赔一笔钱就能彻底了结，这钱我可以全出。可她这个情况，会有后患的。将来她说有后遗症不能工作你怎么办？”
甄琪被问住了。她去咨询了律师，律师也提到了朱妍妍所说的后患和风险。甄琪还在犹豫要不要赔钱，2022年6月，她被李少萍告了。
2022年下半年，法院认定双方劳务关系成立，判甄琪需赔偿李少萍10万元医疗费。甄琪同意了，朱妍妍还是不同意，她觉得李少萍治疗费用不过三五万，现在要10万就是讹诈。
平静的生活被莫名搅乱了，甄琪很烦躁，责备朱妍妍惹了麻烦，让她必须承担责任。朱妍妍不差钱，但她不想纵容李少萍。
2022年底，法院强制执行时，甄琪被惹怒了，提出反诉。李少萍咽不下这口气，多次上门吵闹，甄琪搬到了其他住所。
2023年4月的一天，朱妍妍和父母来看外婆，不想，李少萍竟找到了这里。眼见父母和李少萍要认出对方了，朱妍妍干脆将所有的事情都抖落了出来。
李少萍一头雾水：“我根本不记得你和你说的那些事。当年我输完液就按照规定喊了值班医生，恰巧有个临产孕妇有突发状况，医生参与救人了，可能延误了时机。对你说的那句话，纯粹是我在医院见得太多了，没有任何感情色彩……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事情真如你所想的那样，你为什么不去找医院反而要找我？”
朱妍妍轻描淡写道：“我就记得你了。”李少萍觉得太荒谬了，上前推了她一把。朱妍妍没站稳，头磕在大理石电视柜上，血流如注。甄琪拨打了120和110。朱妍妍颅骨破裂，身上多处挫伤，经过法医鉴定为重伤二级。
经警方调查，当年那起医疗事故确如李少萍所说，李少萍在接受调查时也毫无隐瞒。得知这一切，朱妍妍后悔不已。
2024年春，当地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判处李少萍有期徒刑3年。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以案说法]一桩校园荒唐事，多年后让朱妍妍泄愤教训了意外重逢的“仇人”李少萍，最终引发悲剧，实在令人唏嘘。孚日律师事务所的陈辉律师说，不管你过去经历过什么，也许是不堪，也许是灰暗，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成为你生命中的伤疤或者勋章。重要的是，勇敢走出来，向前看，迎接新生，迎接未来。
编辑/张亚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