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茨海默病”少女：爱的深海捞起时空记忆

武汉女生于彤彤21岁时成了阿尔茨海默病的年轻患者。阿尔茨海默病又称老年痴呆症，平均发病年龄在65岁以上。于彤彤的这个发病年龄，在国内甚至世界上都是极其罕见的。

生命犹如失水的树叶，就此枯萎。当患者群传来她自杀未遂的消息时，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速坠的命运：少女患上老年病

2021年8月末，时年21岁的于彤彤在南京一所大学读大三。正值暑假，她从江苏南京回到家乡湖北武汉。一个周末的早上10点多，她跟母亲刘仙珍打了招呼便出发去汉口江滩拍照。

当天晚上8点多，刘仙珍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要她去派出所接女儿。刘仙珍蒙了，不明所以的她赶紧让丈夫于海开车来到派出所。见到女儿时，于彤彤浑身都是划伤，刘仙珍以为女儿受到了侵害，抱着女儿就哭了起来。

警方立刻解释道，于彤彤是在江边的芦苇丛中被游客发现的。这名游客发现两眼无神的于彤彤在芦苇丛中转悠，担心出现意外，于是报警。警察将于彤彤带回派出所后，她意识恍惚，一问三不知。从监控中发现，她已经在芦苇丛打转了几个小时，走不出来。根据她的身份证，警察才联系上了于彤彤的母亲。此时的于彤彤慢慢回过神来，她看着父母，却对此前的几个小时毫无记忆。

这是于彤彤第一次出现短暂的记忆缺失，虽然父母很担心女儿，于彤彤却说自己只是没休息好导致的，死活不愿意去医院。眼看开学了，夫妻俩只好千叮咛万嘱咐将她送上了去南京的动车。

但其后，于彤彤又接二连三出现了状况。比如有一次，她上课时发现自己虽然拿着书，每个字都认识，却理解不了。紧接着，她出现了失眠、焦虑等症状……期中考试，于彤彤三门不及格，哭着给父母打电话，说了自己糟糕的情况。父母立刻意识到不对头，当即赶到南京，将她带到江苏省人民医院进行全面检查。

于彤彤竟然被确诊为阿尔茨海默病（老年痴呆）。这种病一般是发生在65岁以上的老年患者中，像于彤彤这样年轻的患者，在国内甚至世界上都是罕见的，目前没有特效药可以治疗。医生随后对于彤彤进行了基因检测，并没有发现基因突变。医生又对于彤彤整个家族做了病史追踪，也没有家族遗传病史，治疗方向更加迷茫，只能先行服用一些抗焦虑辅助睡眠的药物缓解失眠焦虑的症状。

医生还告诉于彤彤的父母，整个病程会逐步加速，为防意外发生，主要以生活护理为主。于彤彤父母带着女儿开始了疯狂寻药模式，他们先后到北京、上海等各大权威医院进行治疗，尝试各种方法，可于彤彤的情况并没有好转。随时出现的失忆让于彤彤没办法上学了，为了确保女儿的安全，父母只好给她办理了休学，回到了武汉。

医院开的药于彤彤拒绝服用，她觉得靠这些不痛不痒的补给药品不可能让她的病情逆转。她加入了武汉同城病友群，在阿尔茨海默病的社群里搜索最新治疗方案，希望有最前沿的科学能帮助到自己。

于彤彤在这里遇到了张振。张振是社群的一名义工，台湾人，在武汉学习中医，经常在群里帮助患者家属。于彤彤经常找他帮忙翻译医学资料。由于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年龄都很大，因此群友大多是患者家属。张振一直以为于彤彤是为家人在努力。直到有一天，群里的一条消息炸了：于彤彤自杀未遂！原来，于彤彤拒绝服药后，抑郁焦虑症状加剧，在苦寻无果后，她吃了大量安眠药自杀，幸好父母发现及时，将她送到医院才捡回一条命。

正是这次自杀未遂，命运的齿轮就此开始转动。

张振这才知道，于彤彤是国内最年轻的女性患者。张振忍不住翻看于彤彤的朋友圈，最后一条更新应该是在确诊前，她晒出回到武汉过暑假的照片，照片中她还在吃一碗热干面，满脸芝麻酱，整个脸庞青春洋溢。张振不禁感叹，如果不是这个病，她的人生该是多么美好。

张振以社区义工的名义给于彤彤留言，表示自己也许能帮到她。回复他的是于彤彤的父母，他们感谢他的好意，表示目前家庭确实遇到困难，父母需要工作，但是一刻也放心不下于彤彤，希望社区能安排义工陪诊，带女儿去医院做头部理疗。张振满口答应了。

于彤彤第一次见到张振，显然有些惊讶。这是一个卷发男生，一口软软糯糯的台湾普通话，背着一个巨大的包。于彤彤对这个男孩有点好奇，她没有拒绝帮助，跟着张振，一起坐地铁去湖北省妇幼保健院，那里有针对儿童脑瘫的头部理疗仪，医生建议她也可以试试。

到了医院，于彤彤情绪又低落了起来。她看着身边的患儿家长，一脸焦虑地抱着自己的孩子，她顿时觉得自己也是家人的负担。张振看出了于彤彤的抗拒，他打开包，拿出了于彤彤最爱吃的食物：“我看过你的朋友圈，我知道你喜欢吃寿司。”他笑容满面地递到于彤彤的手上。于彤彤心头的阴霾突然散开了许多。

一路上有你：爱的深海打捞记忆

此后，张振每周都会抽两天时间来陪诊。他也发现这些治疗手段确实作用不大。于彤彤还是会间歇性的失忆和健忘，睡眠也没有明显改善。他开始尝试做一些像幼儿识字的卡片，上面标识了很多于彤彤容易忘记的事，他说：“每天你要做哪几件重要的事情，我都记下了，即使你忘记了，我也不会！”

2022年2月的一天，在地铁上，于彤彤问张振：“你为什么要做义工？”张振撩起自己的自然卷，露出右耳说：“我其实是一名听力残障人士，右耳听不见。”张振讲起了自己的故事，因为一次药物过敏，出现了右耳听力缺损，并且越来越严重，几乎听不见了。高中时，他自暴自弃，和家里人闹得很凶，最终选择了退学。他特别喜欢西藏，于是做了背包客。拉萨的蓝天白云，虔诚和信仰，疗愈了他。“大自然给了我答案。生活虽然残酷，但我们依旧应该热爱生活。我觉得我可以帮到更多有需要的人。”张振坦然地说。他希望于彤彤也能面对现实的残酷。“当年，我做到了，今天你也要做到！”于彤彤摇摇头说：“我没有信心。”张振笑笑说：“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看着面前的青年，于彤彤特别感慨。她的绝望和执拗竟然在张振这里全部被允许。他不勉强她一定要治疗，也不勉强她一定要有信心。于彤彤反而不怕了，她同意继续尝试治疗，边走边看……张振是她灰暗世界里起的一丝微风，吹开了乌云，放进了一束光。但她不敢流露出自己的心思，因为医学上目前没有可供参考的疗法。生命的路程无异于瞎子摸象，未知的世界拿什么去谈感情。

一天，张振给于彤彤提了一个大胆的设想：“我们可以尝试针灸疗法，我请教了我的教授，也查阅了相关资料，中医理论是支持针灸疗法的。”看着张振诚恳而严谨的态度，于彤彤也无所畏惧了，她愿意做张振的小白鼠，她说：“你放手给我扎针，死马当作活马医，你怕啥！”张振激动地点点头。

为了能准确给于彤彤施针，张振做了很多关于穴位和解刨学的笔记，然后在自己身上试一遍，确保安全无误，才换到于彤彤身上来施针。

2022年6月的一天，天气已经很热了，张振像往常一样带着于彤彤去医院做脑部理疗，看着张振大汗淋漓疲惫不堪的样子，于彤彤很感动，也很自责，她眼眶湿润地问道：“为我这样一个无药可救的人，值得吗？”“当然值得，这点辛苦不算什么，我愿意为你尝试施针，我还愿意当你的眼睛，你的腿，你脑海里的记忆！”张振动情地说。

其实，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接触，张振早就对于彤彤动了情。曾经，他也以为阿尔茨海默病在发病时是不自知的，没有痛苦。其实事实并非如此，他眼中的于彤彤在发病时，承受着难以描述的痛苦，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大脑仿佛掉进了深渊一般，混沌、困顿。她拼命挣扎，越挣扎越难以呼吸。这个过程一旦开始就会持续数个小时，等她清醒过来，整个人感到筋疲力尽。但这一切，于彤彤跟父母从来不说，独自承受。

于彤彤如此坚强，让张振再也放不下这个女孩，向于彤彤大胆表白。于彤彤心里乐开了花，却又笑而不答，她知道唯有健康才是对这份感情最好的承诺。

两人手牵着手回到家，于爸于妈一眼就看出了端倪。二老早就对张振喜欢得不得了。正是因为张振的到来，于彤彤仿佛换了一个人。

但于彤彤的发病找不到规律，一次，于彤彤睡午觉醒来，她走到客厅，突然看到客厅的桌子上放着她最爱的一套芭比娃娃手办。顿时，她的情绪就崩溃了。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在此前肯定发生了一次短暂失忆。她哭着给张振打电话：“我好害怕，我不知道我到底忘记了多少事！”张振二话不说，赶了过来。他安抚了于彤彤半天，情绪才平静下来。

没过几天，于彤彤在沙发上看一部电视剧，突然被情节所影响，无法受控的情绪崩溃，大哭起来，还拼命抓自己头发。一旁的张振吓坏了，赶紧抱着于彤彤，结果于彤彤挣扎了一下，一口咬在了张振的肩膀上。张振大叫一声，于彤彤才松了口。等于彤彤清醒过来，她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什么都不记得了。看着恢复了乖巧模样的于彤彤，张振很心疼，没有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当晚，张振默默在网上查了相关资料，他这才得知，情绪的失控也是阿尔茨海默病的典型症状之一。患者发病时易喜易怒，要减少情绪的刺激。张振不想女友再受罪，只是加速去寻找治疗的方案。

一天，张振掏出一本叫作《谷物大脑》的书：“这是全球唯一一本被证明能有效帮助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的书，上面的内容我都学过了！”说着张振翻开书跟于彤彤讲解了起来。这是一本通过重新构建饮食结构来消除体内炎症，从而减速病程的书。在这本书里，食物被分成了三类，绿灯食品，黄灯食品和红灯食品。严格按照分类进行食物规划，能很好地起到辅助治疗的效果。一旁的于彤彤听得满脸是泪。不是因为这本书，而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个人愿意持续不断地去了解她的痛苦，缓解她的痛苦。

此后，张振坚持让于彤彤去医院接受正规理疗，每天严格按照书中的方案来调整饮食结构，然后配合基础药物和针灸，多管齐下。为了摸索出有效的治疗规律，张振还做了一个手册，把每一项治疗的时间和次数都记录下来。

张振细心地呵护着于彤彤，期待着奇迹的发生。有时候，他也会写几句诗句：“野草在白云下舞蹈/微风在绝望里穿行。”坚定而温暖的诗句是两个人在一起最快乐的证明。

柳暗又花明：病程按下暂停键

世界医学难题哪里那么容易被攻克，希望太大，失望也就大。那么多的努力后，于彤彤还是失眠，情绪不稳定。一天凌晨3点，于彤彤还没有睡着，她找来一本书，阅读起来。读着读着，她就把书撕了。因为她再次发现，她的认知障碍依旧存在，她完全看不懂这些字的含义。她害怕成为张振的拖累，再次萌生放弃的念头！

2022年10月的一天，于彤彤再一次失踪了。那天，张振因为社区有个老年患者突发疾病，他赶去探望，便给了于彤彤一个地址，让她上午十一点去那里找他会合。但等张振准点赶到集合地点时，却没有于彤彤的身影。打于彤彤的电话，也关机了。张振联系于彤彤的父母，也没有她的消息，他非常焦急。直到下午四点，于彤彤的手机才开机。她给张振发来一条微信：“放弃吧！什么都不争取了。我们都累了！”张振慌忙给于彤彤打电话，但于彤彤都不接。张振哀求着给她的微信留言说：“就算分手，你也应该当面告诉我！”张振的坚定态度让于彤彤的焦虑松弛了许多，她告知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看见张振满头大汗朝自己跑来，于彤彤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告诉了张振自己放弃的原因：“我现在连一本书都看不懂了，我还能干什么？我就是个废人！”张振心疼地抚摸着于彤彤的脸庞，说：“你知道吗？有科学家说，不管多么深刻的伤痛，只需要三年都会痊愈，因为三年的时间可以把我们全身的细胞都更换掉。每一天的坚持都是一种进步，每过一天，那些旧的细胞就会死掉一些，总有一天，会干干净净。我不着急，我慢慢陪你走到世界的尽头，我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揭开那个答案。生命本就无常，也正因为如此，这个世界有了更多色彩。我愿意拿着最糟糕的结果去陪你过好这一生。”

一个男人能为自己这么做，她有什么理由放弃呢？于彤彤终于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决定在这个男生的陪伴下向未来走去。

第二天，张振背着双肩包出现在于彤彤的门口。“走，带你去看看世界。”原来张振已经给她预定好了去西藏的机票。

二月的贡嘎机场，游人如织。到冈仁波齐的路上，都是转山的人。万物皆有灵，几乎每一座高山、每一个湖泊、每一条河流，甚至是一花一草一木，在这里都被赋予了生命以及与之相关的神话传说。转山的人一般绕山行走，少数无比虔诚者则会五体投地对神山叩拜，他们从遥远的故乡开始，手上和膝上戴着自己做的简易护套，三步一磕，与身等长。信仰是超越生命的。当我们意识到生命的渺小以后，才会真正明白活着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