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树的温暖守护：四姓之家来了憨憨继父

在湖北省宜昌市猇亭区，有一位两鬓白霜的父亲经常领着中年自闭儿子义务扫大街。父亲叫高祖安，儿子叫冯万华。在冯万华眼里，跟自己没有血缘的爸爸出现，如一轮太阳温暖着他飘零的家，让苦楝树开出了花。

苦楝树的微笑：飘摇之家来了叔叔

2023年8月10日上午10点，湖北省宜昌市桐岭新村，43岁的冯万华正在小区义务扫地，他仔细清扫的同时还不忘微笑着与过往的邻居打招呼。这个常年为小区义务做卫生、满脸憨笑的大男人，饱受抑郁症折磨。而让他走出至暗时光的，是毫无血缘关系的继父高祖安……

2004年春天刚过，46岁的高祖安来到湖北省宜昌市打零工，租住在当地农户家。高祖安是重庆云阳人，自幼家贫，16岁就开始外出闯荡，靠四处打零工维生。

彼时，宜昌城街道两旁种满苦楝树，这种落地便生根、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植物，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有次，一个农家有个编床的活计，想招个帮工。宜昌女子魏启安得知后来应聘，东家本不想要女工，但令他意外的是这个瘦弱的本地女子干活比他都卖力，肩挑背扛。

高祖安了解到，魏启安比他大三岁，丈夫早年病逝，刚成年的儿子饱受抑郁症困扰，婆婆有腿疾，家里欠一屁股债，全家的生计都靠她在外做苦工维持。

那天，魏启安主动提出用电动车驮他一程。高祖安说自己到过许多城市，但唯有宜昌这满城的苦楝树令人印象深刻。魏启安道：“可不，好活，风吹到哪里到哪里。”高祖安心头一紧，他要了魏启安的电话号码。

做工中，高祖安有意无意照顾她，不让她扛重物、早去一小时将活干完。可不管高祖安怎么暗示，魏启安都装作不懂。

年底回老家前，高祖安去魏启安家打个招呼。循着地址到了他们家，眼前却是一片萧条。对联没贴，年货也没买。更令他意外的是，一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瘦弱男子，一看到他便怯生生地躲到门后面，神情惊恐。

高祖安有些尴尬，看着门前那棵枯瘦的苦楝树，他没话找话：“这树怎么这么瘦？”没想到男子却涨红了脸，浑身激烈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一位老太太从屋里走出来握着他的手，他才坐下来。

高祖安跟老太太搭话后才知道，她是魏启安的婆婆，而少年则是魏启安的儿子冯万华。

魏启安闻讯赶回来，炒了几个农家菜招待他。两人在厨房做饭时，魏启安道出了冯万华的不幸经历。冯万华时年24岁，中专毕业后，冯万华进工厂当操作工。虽然工资不高，但他白天辛勤工作，晚上努力学习自考教材，他希望提升学历。但他性格内向，除了上班就是学习，和工友基本没啥交际。

工作几年后的一个晚上，冯万华所在宿舍遭窃，警方调查时，却有工友指认他是小偷。冯万华被冤枉后气得浑身颤抖，手指众人，想说什么，嘴巴却张不开，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口吐白沫，眼睛一黑，昏死过去。

醒来后的冯万华彻底变了，不能见外人，一见就浑身抽搐，口吐白沫，还会说些别人听不懂意思的胡言乱语。魏启安只好接他回家养病。然而他的病情没有任何好转，就算不见陌生人，也会时常发病。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冯万华养病期间，父亲也突然患病去世。

高祖安听完这一切，将魏启安拉到身前，握住她还粘满油渍的双手，红着眼眶说：“我不走了。”魏启安嘴一瘪，随后“扑哧”一笑，两颗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来，多年来的委屈瞬间决堤。原来，魏启安对这个善良的男人充满好感，却不想让这个善良的男人接下烂摊子，所以高祖安一再表白，魏启安岿然不动。

那晚，高祖安回到出租屋后彻夜未眠。他征求老家大哥意见，大哥中肯地告诉他：“他儿子人高马大，你自己要权衡清楚。”哥哥的担心不无道理，可他心中一直有个念头：满城的苦楝树都活得丰茂，自己也要将魏启安家门口这棵树种好，将这个家经营好！

抑郁继子别怕：憨憨继父带你重回世间

次日清晨，高祖安拎着行李来了。他将手中一挂香蕉递给冯万华，怜惜地说：“叔叔和你一起过，好不好？”冯万华望着眼前这个身材消瘦、一脸刚毅的男人，想躲到奶奶身后，高祖安笑着将他拉出来：“没事，叔就来看看你。”冯万华脸涨得通红，觉得自己又要犯病了。高祖安察觉到冯万华的内心，他握住冯万华的双手，和蔼地问：“以后叔叔来和你们一起生活，好不好呢？”冯万华红着脸低下头，轻声“嗯”了一下。

2005年，高祖安和魏启安在家门口办了一场简单的婚礼，摆了几桌酒，请街坊邻里。可魏启安就是不愿跟他去领证。魏启安告诉高祖安，只要想走，随时都行。高祖安佯装生气：“我活了大半辈子，走遍了中国，哪里都没能留下我，既然留下就不走了。”

魏启安的前婆婆温昌英支持他们成家。冯万华在婚礼当天罕见地融入亲戚中，端着喜糖四处送人。在给两人敬茶时，冯万华鼓足了浑身的力气，走到高祖安面前，轻声喊了一声“爸”！高祖安将他揽入怀里。

冯万华是个听话的孩子，但饱受抑郁症影响，恐惧社交。高祖安琢磨给他练胆量。一天，他正在家中拖地，高祖安走进堂屋，从裤兜里摸出一张5元的纸币，递给他，说道：“儿子，去小卖部帮我买包一块五毛钱的烟。”冯万华一愣，高祖安又重复说道：“帮你老汉去买包烟。”冯万华当即回过神，接过钱，就往屋外走去。

小卖部离家步行仅10分钟，老板是同村人。尽管如此，高祖安还是不放心，悄悄跟在后面。第一次独自去购物，冯万华的心情颇为紧张，尽管已经走到小卖部门口，他却徘徊在门口，迟迟不敢进去。高祖安蹲在摩托车后面，看着继子的背影，非常着急，心里狂喊：“进去，进去啊！”他现在恨不得走过去，把冯万华拉进商店。所幸，冯万华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进去，完成了任务。经过几次训练，冯万华已能和老板正常交流。高祖安又给他10块钱，买酱油、醋等调味品。难度虽然在提高，但只要他出门，高祖安一定会跟在后面。

在高祖安来之前，这个家除了魏启安在外打小工，基本没有其他经济来源。高祖安寻思，要培养冯万华一起做点事。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魏启安，魏启安也很高兴，说：“你也是他爹，你去喊吧。”

第二天，高祖安就拉着冯万华下田干活。田里长满茅草，土疙瘩也很硬，都是长年累月形成的，打碎蛮费力。两个人在田里拿着铡刀割草，还要用锄头把土块敲碎，每次忙完，出的汗跟洗了大澡一样，可冯万华干得非常起劲，人也活泼了。

高祖安学过农业技术，他买来秧苗，教会妻子和冯万华后，三个人下田一起栽。有次，父子俩刚从田里栽完秧苗，喘着气，坐在田边喝水。冯万华突然说：“爸。”高祖安扭过头，宠溺地看着他。冯万华喘着气说：“明天去集市买化肥，能带上我吗？”高祖安一愣，随即笑着点点头，给冯万华的碗里又倒了一碗水，然后说：“下午我就去，你跟在我后面。”高祖安伸出手，搭在冯万华的肩膀上，冯万华的肩膀虽然壮实，但总感觉不那么有力。他拍了拍冯万华的肩膀说道：“你长大了，要把胆子练起来。”说完，低头看着冯万华，这孩子脑袋低着，听了继父的话，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集市离家有点路程，骑摩托车过去还要十多分钟。吃过午饭，高祖安就载着继子骑着摩托车前往集市。

集市人来人往，冯万华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抓着高祖安的衣角，身体明显在发抖。

“今天人太多，这不是个事。”高祖安内心嘀咕，买完化肥后，拉着冯万华说：“走，爸给你一个惊喜。”说着，拉着一脸迷茫的继子走出集市，骑上摩托车来到一家服装店前，按着冯万华的尺码给他选购了一套运动服。“今儿不买化肥了，给你买件新衣服，以后穿运动服锻炼身体。”高祖安将包裹递给冯万华，笑着说。

“谢谢爸。”冯万华高兴地接过衣服，轻轻地抚摸，爱不释手。虽然有了崭新的运动服，但冯万华舍不得穿，隔一段时间拿出来看看。只有在高祖安的监督下，他才会穿上，绕着半山腰跑上两圈。

半个月后，秧苗才刚刚有点成长，就下起没完没了的大雨，连着下了七八天。高祖安看着水在田里积起来，那秧苗都快要被淹死了。“老天爷，你怎么就不给穷人一点活路？”虽然内心发着牢骚，但他还是拿着锄头跳下地，挖排水沟，检查秧苗的情况。“爸，我来帮你。”冯万华披上雨衣，也一同跳入田里帮忙。

过了几天，雨终于停了。虽然烂掉了一部分，但高祖安父子俩的通力协作还是保住了大部分的秧苗。

高祖安操持家务时，冯万华就温顺地跟在旁边学习。一年下来，他可以不用靠药物控制情绪了。因为高祖安的加入，这个家庭的生活有了明显的变化。

其间，高祖安还是时不时带冯万华外出锻炼胆量。

一次，冯万华跟他外出时发病了，倒在地上抽搐。高祖安没办法，将胳膊伸到他嘴巴里给他咬着，才让他镇静下来。此后出门，高祖安会将冯万华的中药背着，每当他发病时，高祖安经常搂着继子，一勺一勺地喂药喂饭，一照顾就是半个月。有时高祖安去外地做活，几天不见，冯万华就嚷嚷：“我爸呢？”

高祖安做的一切，老太太看在眼里，渐渐把高祖安当成自己的亲儿子，经常会在高祖安回家前，为他泡上一杯茶，帮忙扫扫地，洗洗衣服。

为了锻炼继子，高祖安经常带冯万华去菜场买菜。那里人多，如果能一个人适应，自己也就彻底放心了。菜市场人来人往，初次来到，冯万华吓得躲在高祖安身后，高祖安能明显感到他在颤抖。他教冯万华辨别里脊肉、五花肉、前夹肉；在水产摊前，他指着水里，这是鲫鱼那是草鱼……

有次，冯万华独自去菜市场买菜，半路遇到一个推销保健品的。对方在路边拉住他，从包里拿出产品，说能治疗各种疾病，还有抗癌的奇效，产品功效说的是天花乱坠。冯万华第一次被人拉着推销产品，吓蒙了。高祖安见情况不对，立即冲过去一把拉住儿子，礼貌地婉拒了对方。冯万华吃了一惊，同时心里一暖，原来继父一直跟着自己。

高祖安还会带冯万华做公益，帮他锻炼胆子。社区搞公益，爷儿俩会去扫地、帮社区剪窗花；小区有人装修，爷儿俩会去帮忙拖沙。冯万华刚开始很紧张，后来越来越正常，现在能一个人出门，完全没有压力。

经过多年的“高氏炼胆法”，冯万华已经不怕陌生人了，在小区里见到人还会道声“您好”。高祖安看着继子的变化，他又添了新心思，不怕人了，就要学谋生的技术了。

2011年，正在干活的魏启安突然感觉双腿无力、手发抖，吃饭时筷子也拿不稳。高祖安有些担心，执意带她到医院检查。结果很快出来：帕金森！那年，魏启安住了5次院，同时又查出患有肺癌、胸膜癌。高祖安带着妻子去了北京、上海等大城市治病，为了省钱，他还自己买了有关护理的书籍学习照顾病人。

那段时间，魏启安有了轻生的念头。为了让妻子好好治病，2012年，高祖安执意带着妻子去民政局领了证。他说他们终于一辈子牢牢拴在一起了。魏启安的病反反复复，每次从医院回来，高祖安总是将病历锁进抽屉，从不让老太太和冯万华看到。一次，冯万华终于忍不住了，问：“爸爸，您到底瞒了什么？”但高祖安坚持不说，他担心说了会影响继子的病情，也害怕继子告诉妻子。

相依为命两父子：一声“爸爸”便是永恒

这么些年来，为了给妻子和继子看病，高祖安将多年打工攒的40多万花得干干净净。这些，冯万华都看在眼里，他很想为这个家庭做点什么。一次，他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招聘小广告，那是家包装公司，离家不到20分钟的路程，他便打电话去应聘操作工，月薪1500元。

看到儿子外出工作，高祖安自然是举双手赞成。他陪着冯万华去公司应聘，又看了生产车间，食堂，和工友们拉家常。上班后，冯万华负责切割纸盒，工友们对他很友好。他本想一直干下去，可惜事与愿违，有次在工作时他突然发病了，口吐白沫，昏倒在地。高祖安得知后，丢下锄头骑上电瓶车就往厂里赶。一个月内，冯万华在岗位上又发了几次病，实在没法坚持，就主动辞职了。

后来，冯万华又报了另外一家企业的电工，但别人连面试的机会也没给。回家路上，高祖安鼓励他：“你看，我和你妈都很喜欢这苦楝树，在哪里都能长。生病不打紧，人吃五谷杂粮，谁没个毛病。你要做的是控制它，当它的主人。”继父的一番话，驱赶了冯万华的失落。继父总能三言两语让他瞬间走出雾霾。他吞吞吐吐地说：“爸，你比苦楝树还厉害。”高祖安想摸儿子的头，却发现自己已经老得够不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