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不忘相思:为失忆奶奶找回“消失的他”
作者: 琳琅紫辛淑红得了阿尔茨海默病,被困在过去的记忆里,她管老伴叫叔叔,管儿子叫哥哥。目睹这一切,她的儿子古平找到专门帮人圆梦的“开心社”,提出了一个特别的诉求……
“老古还欠我一个仪式”
“开心社”是导演周全和老婆严瑾一手开起来的。这几年,影视寒冬,为了担负起房贷、车贷和子女教育费,夫妻俩拉上公关公司的朋友田乐乐、十八线演员徐清明,四个人合伙,开了这家专门给人排忧解难的公司“开心社”。
那天,严瑾走在路上时,突然被熟人古平拦住。古平的儿子与严瑾的孩子是初中同班同学,在家委会的日常工作中,古平算是严瑾的得力助手。
严瑾一听古平“有事相求”,知道这是来活了,忙找了一间茶室坐了下来。在淡雅的茶香中,古平缓缓道来……
古平和太太,一个在世界500强做高管,一个是事业单位的正式编,他们有个聪明可爱的儿子在上中学。古平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母亲叫辛淑红,父亲叫古宏建,在大学时就是同学,毕业后双双分配到了北京一个研究所工作,之后结了婚。
由于父母的工作关系,一家三口吃尽了分离的苦,直到政策松动后,古平父母终于重回北京,日子这才回归平静与温馨。后来,古平考上了一所985大学,之后毕业、工作、恋爱、生子,一切顺其自然。
八年前的一天,古平的父亲突然问古平夫妇:“你们有没有发现你妈最近的问题?”古平也发现妈妈的记性确实是越来越差了,她先后把一些家用工具弄丢了,当时谁都没在意。
这次谈话后,古平开始重点关注妈妈的情况。没想到,老人家的记忆越来越差,甚至有时分辨不出季节,她还会到处找各种东西,眼镜、水杯、血压计……与此同时,妈妈的体重也从130斤左右掉到了100斤。
古平父亲和古平夫妇一起,带着辛淑红去了宣武医院,挂了神经内科的号。这一查,竟然确诊了阿尔茨海默病。这是一种中枢神经退行性病变,目前无法根治。但好在辛淑红目前处于病情早期,又愿意积极配合吃药,进行认知锻炼。所以,这八年以来,辛淑红一直保持着轻中度的状态。
去年,古平家把老房子卖了,买了一套大平层。搬到新家后,刚开始,辛淑红也没什么异常,哪知不久就出现了“视空间混乱”。好几次,她要离家出走,去找她记忆中“真正的家”。紧接着,辛淑红开始“失认”,不认识身边的人。更严重的是,她叫老伴古宏建为叔叔,把儿子古平看作她堂弟。
在她残存的记忆中,古宏建不应该有白发,不应该缺牙,更不应该有皱纹……每次看老照片,她都很开心,说那才是她的爱人。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辛淑红一边寻找年轻时的老古,一边说,老古还欠她一个仪式,她要等他回来补办。
这话在古宏建这里得到了印证。当年,社会风气崇尚节俭,他们只是把所有的铺盖搬到了一起,拍了一张照片,就算结婚了,当时也没条件拍婚纱照,成了两人这辈子的遗憾。古宏建曾经向妻子许诺过,会在时机成熟时,举办一个结婚纪念日,让她披上婚纱,拍一套婚纱照,再买一个心形的钻戒。但后来,一直被搁置了,直到妻子查出阿尔茨海默病。
“所以?现在老太太一直念叨这事儿,是吗?”
“是的,她每天就是念叨这件事,再就是到处找我爸,尽管我爸在她面前声嘶力竭地说,我就是你爱人啊!可她不认,她拿出我爸年轻时与她的合影,说那才是她的爱人!态度十分决绝。”
专家说,如果病人一直执着的事不是那么过分,有一定的可行性,最好满足她,一是减轻照顾者的负担,二是对病情稳定有好处。
“所以,我们希望请开心社为我妈策划一个结婚纪念仪式。我给你们提供照片,能不能找一个和我父亲中年时类似的演员,来配合我妈。至于仪式,你们最好能提一个方案,只要能让我妈满意,让我爸填补遗憾,钱不是事儿。”
严瑾被他的孝心打动了,默默地擦了擦眼角。古平又说,“另外,我还有个小请求。因为我妈的‘失认’,老爷子非常痛苦。我妈叫他叔叔时,他再难受,也只能答应。不知道开心社有没有办法,让我妈能认一下我现在的爹?哪怕就一小会儿,也算我对老人家有了交代。”
等古平说完所有的“故事”,严瑾说:“谢谢你信任我,我先回家和我先生商量一下。您可以把老爷子年轻时的照片先发给我,最迟半个月,我们会给您一个可行性方案,您认可的话,就付定金签合同,执行完毕后付尾款。”
“等您好消息。”古平郑重地点点头,向严瑾伸出了手。
周末,“开心社”的四个创始人,为了古平家的项目又聚在了一起。
周全和田乐乐刚从外地出差回来——他们也从没放弃影视圈的机会。严瑾提前用了两个小时,把古平家的情况和需求,包括古平父亲年轻时的照片,还有阿尔茨海默病的科普,都做成了PPT。
三位男士,在严瑾科普阿尔茨海默病的时候,就已经晕菜了。他们也像严瑾一样,看过一些以阿尔茨海默病为主题的电影,每次都为主人公渐渐消失的记忆,与家人进行的“最漫长的告别”掬一把同情泪。谁会想到,这些无奈与痛苦,都只是早期症状,后期病情的发展,才是最让人不忍面对的。
PPT终于讲完了,周全眉头紧锁,作为团队大哥,所有人都望向了他。周全说:“我觉得,古平这个CASE,咱接了,这是咱们开心社开张以来,最需要团队合作的一个项目,而不单单只是角色扮演。这事儿咱给人家平了,能还他们安宁,哪怕只是暂时的,也是积德行善的事儿。”其他人纷纷点头。
“我回来了,老古回来了”
田乐乐说:“周哥,听您的,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得找到那个特型演员。”大家心领神会地笑着认同。
“周哥,找个特型演员应该不难吧?”田乐乐又问。周全点点头:“应该不难,大差不差,再请有经验的跟组化妆老师化个妆,我觉得跟照片最少能有七成像,老太太应该没有那么清晰的记忆力。”
严瑾说:“其实最麻烦的是古平希望老两口能相认,哪怕一会儿也行。他说主治医生都说目前没有好办法,你说咱们能有什么办法呢?”
周全想了想,说:“这样,咱们兵分几路,我和严瑾一组,前几年拍医疗戏,正好认识了一个神内医生。我们换个医生咨询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反正你让我们这些外行空想的话,肯定没戏!”严瑾点头:“没错,从小我姥姥就一直念叨,嘴勤能问出金马驹儿来!鼻子下面不还有张嘴吗?你刚才说的是那个程医生对吗?我们明天就去!”
团队里的年轻人,十八线演员徐清明领到了找老孙要特型演员的活儿,老孙有各种档次群演的资源。老太太结婚纪念日仪式的策划,周全交给了田乐乐。
转眼,十天过去。
周全夫妻筹备好一切后,严瑾给古平打了个电话,约古平爷俩前来看方案。
古宏建一身棕咖色系的休闲装,见到周全等人,先点头致意,又逐个握手:“谢谢你们,我老伴的事情麻烦你们了。我儿子都跟我说了,你们开心社特别能干,为客户圆梦。”古平跟在他父亲身后,眼中闪着希望。
坐定后,严瑾开始演示PPT,她不愧是南开学霸,将报告做得十分专业,针对客户的几个诉求,提出了针对性的解决方案,并附上了报价。
先是客户最关心的特型演员问题。
徐清明几乎花了一周的时间,对着古爷爷中年的照片,跟老孙筛选了大把群演,有的在照片阶段就被筛掉了,有的看照片可以,可一见真人,连老孙都摇头。
古平特地嘱咐过严瑾,老太太虽然记忆力不好,但对老伴中年的样子,还是有她的执着的。
老孙忙活了半天,跟徐清明一起蹲在地上,抽烟解乏。老孙说:“要不是看在周全和你的面子上,这活儿我真不想管,就算找到特型演员,加上化妆,老爷子的高知气质也不好模仿。”
正说着,旁边老孙的徒弟接了一嘴,“哎,上周化妆师王姐不是说过,有一拨儿退休的机关老干部,人家不缺钱,就是为了体验人生,怕老闲着闲出病来,就想过戏瘾,正满世界地找群演兼职吗?要不咱去王姐那儿看看?”
一语提醒梦中人,徐清明和老孙一猛子从座位上弹起来,直奔目的地。
回“开心社”后,徐清明一直说,活该古平走运,他们正好从一堆退休的机关干部中,相中了一位老先生,是外地的,身高、气质跟中年时期的古老爷子相比,真有几分相似。
化妆师王姐端详了一下古老爷子的照片,说从专业的角度看,这俩人的骨骼特别像,无论是肢体、躯干,还是头骨、脸型,都大差不差,其他软组织、毛发、五官啊都好说,估计能达到客户的目标。
那位老先生一听是去圆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的一个婚纱梦,顿时觉得,这比去给影视剧做群演还要有意义!钱不钱的,看着给就行。
古平和古老爷子凝望着特型演员的妆后照,稍微有些吃惊,可以称得上是形神兼备。
第二件事,就是结婚纪念日仪式的策划。
首先,古老爷子已经挑好了钻戒,是颗66分的粉色心形钻,找了做珠宝的朋友买的裸石,净度不错,克拉数也吉利。古老爷子把成品拿出来,即使在会议室的灯光下,依然闪得让人心动。田乐乐也被这个戒指打动了,配合着PPT说了自己的创意。
古老爷子表示满意,只是摇头自嘲道,自己只能以女方叔叔的身份参加自己的结婚纪念仪式了。
老爷子又追问:“对了,是否能有什么好办法,让我和老伴能相认一会儿,哪怕只有一小会儿。”
周全站了起来,接过了严瑾手中的激光笔:“您的这个诉求,其实是这个案子中最难实现的,我和我太太专门请教了相关专家,我们也不敢说这个方法一定会成功,但我想,我们可以试试。”
拿着开心社给的方法,古平和父亲回到家中,心中还是很忐忑。
不管怎样,父子俩决定先走第一步。
古平夫人拿着一套高级护肤品,进了婆婆辛淑红的房间,她告诉婆婆,近期有个家族聚会,要带婆婆参加,希望她先提前做一下护肤、保养。老太太见到那套化妆品,竟然笑着点点头。
前阵子病得厉害,辛淑红拒绝打扮,只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经过这段时间用药,又加上儿子古平从宣武医院认知中心定了一个IPAD终端,每天坚持进行在线的认知训练,她的病情稳定了很多。
看老太太的反应,古平大喜,他听医生说过,一旦患者有“爱美”的意识,那就是症状有了缓解。
辛淑红现在住着独立的小卧室,被认作“叔叔”的古老爷子,早就把小书房做了自己的寝室。
古平也不知该是喜还是悲,本来乔迁是喜,但引发了母亲病情的加重,她时有谵妄、狂躁、昼夜颠倒等精神症状,所以父母只能分房而住。
当夜,辛淑红的卧室变暗了,是那种遮蔽好门窗、伸手不见五指的暗。这也是古平夫人提前布置好的。
晚上11点多,是平时辛淑红将睡未睡的时刻,比较好哄。古老爷子轻轻推开她的房门,又合上。他走到老伴床前坐下,用手抚摸着老伴的脸,柔声唤道:“淑红,是我,老古啊。你还记得我吗?”
半梦半醒的迷糊中,辛淑红坐了起来。古老爷子轻轻拢过她的手,把食指握在手心,附在她耳朵旁说:“淑红,我回来了,老古回来了。”
“我这一生,也没有遗憾了”
年轻那会儿,两人牵手时,辛淑红嫌弃老古是个汗手,拒绝十指相扣,只肯让他握住自己的食指。久而久之,形成了两人独有的习惯。
果然,古老爷子感觉怀中的老伴明显怔住了,他顺势将她拉到自己怀中,衣襟上,他特地喷了点百合花味的香水。
百合,是他在山沟沟里工作时,给老伴唯一送过的花,还是捡别人丢掉的一支。半晌,辛淑红如遭电击,她抽出手,一把抱住古宏建,大哭着说:“老古,呜呜,我就知道是你,呜呜,你到底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天怎么这么黑,是不是又停电了?呜呜,你可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古宏建也老泪纵横,平日近在咫尺,她却完全不认识他。此时此刻,他的老伴儿总算认出了他。
古老爷子哽咽着说:“淑红啊,是停电了,咱这山沟总是这样,明天我再向组织反映啊。我还想和你说个事,咱们的结婚纪念日马上就要到了,我要给你一个惊喜。”老两口相拥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