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妻子丢失的记忆:深深浅浅都是爱的足迹
作者: 默默
来自湖南省郴州市的刘秀在47岁那年不幸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随着病情的发展,她一度连自己的丈夫李秋田都忘记了,这让李秋田感到十分心酸。
为了留住妻子的记忆,此后,李秋田带着刘秀走南闯北,不惜找到了妻子心底那份刻骨铭心的初恋,只为寻回妻子爱的记忆……
痛心,中年妻子罹患老年痴呆症
2020年3月的一天下午,时年52岁的李秋田下班回家,一进门就对着妻子喊:“秀儿,我回来了……”可房间里无人应答。搜寻了家里的每一间房,却没有看到妻子的身影,李秋田顿时慌了。此前,妻子有过独自出门差点走丢的经历。他当即冲出家门,四处找寻。
然而,刘秀的手机一直无法接通,李秋田只能沿着妻子常走的路线一路寻找,见人就问。一个多小时后,他终于在附近的公园看到妻子的身影。
当时,刘秀正坐在一张长椅上,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像是失去了灵魂。李秋田走过去,轻轻地叫了一声:“秀儿,你怎么在这里?”
刘秀没有回答,只是愣愣地看着他,良久才疑惑地说了一句:“你是谁啊?”李秋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妻子是在开玩笑,又或者是在生气。可当他耐着性子去拉妻子的手,刘秀却猛地推开了他,大声喊:“救命啊,有坏人要抢我!”
李秋田被妻子的喊声吓了一跳,他想解释,可周围已经围了一群人,他极力解释:“我不是坏人,我是她丈夫。”可刘秀却笃定说:“不是,他不是。”
有人拨打了报警电话,任凭李秋田怎么解释,周围人都不让他靠近。他只能无奈地站在一旁,看着妻子如同惊慌的鸟儿,茫然失措……
来自湖南省郴州市的李秋田是当地一家事业单位的副局级干部,妻子刘秀原本是一所公立幼儿园的园长,两人结婚多年,一直相敬如宾,是亲友眼里的模范夫妻。他们还有一个独生子,名叫李力,从小就聪明懂事,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令人艳羡。
然而,三年前的一场意外,改变了这一切。
2017年5月22日,李力在高考前夕不幸被一场车祸夺去了生命。消息传来,夫妻俩几近崩溃。儿子去世后,刘秀就一病不起,冠心病、高血压、哮喘等疾病几乎夺去了她半条命,李秋田不得不打起精神悉心照顾着妻子。
身体上的疾病或许能医,心理上的伤痛却无人能替。李秋田常常目睹妻子在半夜抽泣,经常呆坐在儿子的房间,一坐就是一夜;她不愿意出门,也不愿意跟人交流,几乎断绝了和亲朋好友的来往。
李秋田深知对妻子来说,儿子无异于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自从儿子上高中后,妻子就放弃了自己的工作,辞职做陪读妈妈,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给了儿子,却没想到,她只是抽空回了一趟娘家,儿子就惨遭车祸,妻子的心一定无比愧疚和自责。
可沉浸在悲伤里也无济于事,李秋田时常劝慰妻子:“我们要向前看,就算是儿子,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咱们年纪大了,以后就相依为命,你要振作起来,我也承受不住再多的失去了。”
可这些话,妻子充耳不闻。她固守着儿子的房间,怎么也不肯让人收拾儿子的遗物。
一开始,李秋田理解妻子的感受,耐着性子哄,可妻子变得不可理喻,甚至一度觉得李秋田这么快就能正常生活、上班,是因为他不够爱儿子,动辄就跟他吵闹。
时间一长,李秋田也疲惫不堪。之后,为了避免和妻子发生争吵,他将精力都投入工作中。他以为时间是最好的疗愈师,只要多给妻子一些时间,她就会振作起来,却不料,妻子的状态越来越不对。
每天,她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做,就呆坐在沙发上,一坐就是一天。有时候家里来客人,想和妻子聊聊天,可妻子总是回复很迟钝,有时候连时间、位置都分不清楚。明明头一天发生的事情,她转眼就忘,还总喜欢丢三落四……如今,妻子竟连他都不认识了吗?
之后,在警察的协助下,李秋田托亲友送来了户口本和结婚证,证实了他和刘秀系夫妻关系,而妻子在看到儿子的照片后,才终于肯跟他回家。
回到家后,刘秀依旧警惕地看着他,眼里已经没有了对他的熟悉、温暖和爱,有的只是茫然、恐惧、陌生,李秋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妻子去了郴州市人民医院。
然而,在做了一系列检查后,医生说刘秀的身体各项机能都很正常,她之所以健忘,有可能是患有阿尔茨海默病,也就是所谓的老年痴呆症。
李秋田难以置信:“她才47岁,怎么可能患上这种老年人才会得的病?”然而,医生却告诉他,阿尔茨海默病并非是老年人的专利,只不过临床上很少见到年轻的患者,才显得比较罕见。
医生说:“患者记忆力明显减退,认知能力变差,是阿尔茨海默病的典型表现,必须尽早干预,否则后期很可能完全失去自理能力。”
李秋田不敢相信。回家后,李秋田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他发现阿尔茨海默病的患者除了是因为年龄问题导致的,还有可能和心理创伤有关。他猜测妻子很有可能是因为无法承受儿子的去世,大脑自动选择逃避现实。医生建议,这种情况下,如果能通过熟悉的环境和人,帮助她不断刺激大脑内的海马体,或许能够延缓病情。
痛定思痛,李秋田决定要帮妻子寻回记忆,一定要让妻子记起他,记起他们的爱。
大爱,携手情敌找寻妻子失落的记忆
2020年7月,李秋田思考再三,主动跟单位办理了内退手续,将自己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照顾妻子。每天,他都会带着妻子去附近遛弯,主动跟邻里打招呼,询问他们哪里买的菜更新鲜、更便宜,然后带着妻子转两趟公交车,去菜市场买回新鲜的鱼肉和蔬菜。
与大多数老年痴呆症不同的是,刘秀清楚地知道自己病了。她知道自己认不清楚周围的人,也知道自己健忘,就让李秋田帮她买了一个本子,将自己见过的人、遇到的事,都记在本子上。在李秋田一遍遍重复“我是谁”后,刘秀在本子里记下了“丈夫,李秋田,喜欢买菜、做饭、遛弯……”
她还尽可能地去回忆一些事情,将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都悉数写下来:“城东的公园里那个游乐场,我去过,里面的海盗船吓死人,如今一看到就心有余悸。”
“今天看到一个高中生穿的校服,好像我也穿过,但回家后没有找到。”“心情不好,谁也不想理,可是楼上那个年轻小伙跟我问好,我还挺高兴的,似乎他以前常来我家玩。”……
可李秋田知道,那个游乐场妻子去过,不过吓哭的不是妻子,而是他们的儿子,那年他只有8岁。高中校服也是儿子同款,妻子每个星期都要洗几遍,可不熟悉得很。楼上的那个孩子跟儿子是同学,以前经常跟着儿子来他们家蹭饭……
不那么糊涂的时候,刘秀经常追着李秋田问东问西。有一次,她突然问李秋田:“我怎么一直没有看到儿子,我记得我有一个儿子,对不对?”李秋田不敢刺激妻子,下意识隐瞒说:“对,他如今上大学了,在外地,要很久才回家一趟。”
没想到,刘秀竟记住了这件事,有时候会莫名想要寻找儿子。李秋田不忍拒绝妻子,总是帮她一起寻找,可哪里真能找到呢。眼见妻子越来越焦虑,越来越失望,李秋田觉得不能这样下去。
一次偶然的机会,李秋田发现妻子在记录“记忆”的时候,曾提到过海边和沙滩。这让李秋田疑惑不已,结婚这么多年,妻子很少出去旅游,更未去过海边,她又怎么会有这样的记忆呢?
起初,他以为妻子弄错了,可细问之下,妻子竟能断断续续说一些她曾在海边奔跑,差点溺水的经历……说起这些,妻子忍不住眉飞色舞。
原来,早在李秋田结识刘秀之前,刘秀曾有过一段恋情。她和前男友熊岳在大学校园里结识,两人一起学习、一起旅行,有过很多刻骨铭心的回忆。然而,毕业后,他们分了手,没再联系。
之后,刘秀回到郴州当了一名幼师,李秋田也从部队退役回到了郴州,分配到郴州一家事业单位工作,领导觉得他未来可期,将自家的女儿刘秀介绍给李秋田。之后,他们很快就恋爱结婚了。婚前,刘秀就跟他坦言,自己有过一段恋情,李秋田却没有当一回事,他更在意以后细水长流的日子。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妻子患病后,内心深处却还深藏着那个人和那段记忆。心酸的同时,李秋田又突然觉得这是一个治疗的机会。他根据妻子仅有的模糊记忆,决定带妻子外出散心,重新踏上那些她爱过的地方。沿路上的风光,让夫妻俩心旷神怡,刘秀也显得十分兴奋,连话都多了不少。
一路上,刘秀看到李秋田时虽然眼神里还会流露茫然,却不再抗拒李秋田。有时候,李秋田稍微离开一会儿,刘秀就会四下张望,嘴里呢喃道:“老李,你去哪儿了?”李秋田甚感安慰。
2022年6月,机缘巧合下,李秋田和妻子在北京参加了一次大学同学聚会,竟意外与熊岳联系上了。原来,熊岳在大学毕业后去了广州,在那边结了婚。但没多久,他和妻子就因感情不和离婚了。离婚后,他回到北京创业,至今孤身一人。
在得知刘秀罹患老年痴呆症,熊岳也感慨万千,当即询问李秋田是否需要什么帮助。李秋田主动向熊岳提出,能不能带他们去一些刘秀曾经去过的地方,试着帮她寻回记忆,也许能延缓她的病情。熊岳一口答应了。
此后,为了刺激刘秀的大脑记忆,熊岳配合着李秋田帮刘秀治病。他们一起来到了当年曾经就读的大学,那里已经变得大不一样,但熊岳还是找到了他们以前经常去的音乐教室,他坐在钢琴前,为刘秀弹奏起《月亮代表我的心》,刘秀的目光一直跟随着熊岳,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他们还去了曾经约会的公园,那里的老榕树依然繁茂,但是旁边的长椅已经破旧不堪。刘秀坐在长椅上,竟奇迹般回忆起他们曾经在这里牵手散步、谈心、拥抱的情景。
他们还去了当年曾经看过电影的电影院,那里已经改建成了商场,但三个中年人还是找到了曾经坐过的位置。李秋田闭上眼睛,仿佛也看到了当年刘秀笑靥如花的模样……
欣喜,融入骨髓的爱历久弥新
“三人行”的日子,让刘秀越来越亲近熊岳,也越来越依赖他,每天对他嘘寒问暖,一会看不到他就会着急,仿佛像少女般沉浸在恋爱中。这让李秋田和熊岳两个男人一度感到尴尬。
李秋田的心酸涩不已。他只觉得自己和刘秀夫妻同行二十多载,也曾夫唱妇随,也曾面红耳赤,可刘秀的记忆却没有他,他不免感到伤怀。
他忍不住想,妻子在患病后那么轻易就将他忘记,反而一直记着当年的初恋,是不是因为他在妻子心里并不重要?难道他在妻子的心里就没有留下过一丁点记忆吗?
李秋田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所以,哪怕是在恋爱中,他也很少说什么甜言蜜语。刘秀生性浪漫,喜欢音乐,可他却五音不全,连歌都不会唱,更不提像熊岳那样有才情。
之后,有了孩子,妻子一心扑在儿子身上,他也一直忙于工作,平时连和妻子在一起吃顿饭都是奢侈。难怪妻子的记忆里没有他,扪心自问,他这些年又给过妻子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忆呢?
一时间,懊恼、悔恨都充斥着李秋田的心。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弥补刘秀。他甚至觉得,会不会因为他太忽视妻子,才导致妻子最终患病……
李秋田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帮助妻子多记住一点爱和暖。他买来相机给妻子留念,希望能留住她那张鲜活的脸和轻快的步伐。可每次在帮刘秀和熊岳合影后,刘秀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后来,李秋田才发现,刘秀执着地站在原地,是在等他,然后三个人对着镜头喊“茄子”才肯作罢,似乎在刘秀的意识里,这才是一张完整的合影。
有一次,熊岳带他们去了一家好吃的包子铺,还笑说,学生时代,刘秀最喜欢吃小笼包。那一天,熊岳为刘秀买了两笼她曾经最喜欢吃的香菇口味的小笼包,可刘秀吃了一口后,就皱着眉头,对老板说:“换两笼青菜的,我老公不吃香菇。”那一瞬,李秋田差点泪目。
他怎么都没想到,刘秀竟然记得!不仅如此,这么多年,刘秀每次做菜从不放香菇,他从前只觉得理应如此。可如今,他才知道,原来妻子是为了照顾他的口味,哪怕她忘记了他这个人,也从没忘记这些生活中的点滴细节。
李秋田觉得自己可能误会了妻子。他以为妻子忘记了他们的爱,忘记了他们的过去,殊不知,这些记忆就隐藏在她心灵的某个角落,似乎被生活的薄雾遮盖了,但事实上早已浸入骨髓,成了自然而然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