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尾楼“彩蛋”:一对宿敌婆媳共立门户

作者: 紫筝

2022年底,赵晓云突然被人拉进一个维权群,她这才得知,新买的房子烂尾了。顾不得挺着大肚子,赵晓云拖着老公去了楼盘现场,果然,工地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创一代白手起家,母亲是后盾也是矛盾

2019年秋,大连一家医院的小护士赵晓云相亲认识了刘长枫。同样来自小山村的两人,很快坠入爱河。

2013年大专毕业后,刘长枫成了一名快递小哥。两年后,他用省吃俭用攒下的6万块钱,盘下了一间不足12平方米的快递驿站。

刘长枫爸妈到大连帮衬儿子。有了爸妈这对坚强后盾,快递驿站生意兴隆。

2018年,刘长枫在驿站附近小区按揭了一套两居室。妈妈激动不已:“房子有了,赶紧给妈娶个儿媳妇来!”刘长枫憨憨地涨红了脸,顺着妈妈的意向去相亲机构报了名。

和赵晓云相恋后,刘长枫很快就带她回了家。刘妈对质朴的赵晓云十分满意,连说般配!赵晓云也爱上了准婆婆的芹菜馅儿水饺,直夸吃出了妈妈的味道。

2019年底,两人顺利完婚了。赵晓云正式搬进了刘长枫家。婆婆拉着她的手,诚恳地说:“年轻人打拼不容易,你们只管好好工作,家里的一切交给我!”赵晓云心里暖暖的,很享受这种无论多晚回家,都有热饭吃的感觉。

遗憾的是,柴米油盐问题多。理想中的婆媳关系没维系多久,就在琐碎的小事中沦陷了……

也许是职业使然,赵晓云素有流动水洗手的习惯。然而在婆婆眼里,这就是浪费。

第一次发现时,婆婆惊慌失措地关了水龙头,转身拿个脸盆奔过去:“晓云啊,城里水贵着呢,用盆接水洗,攒下来还能冲厕所。”赵晓云当场就蒙了,但一想,跟婆婆较真意义不大,便应了下来。

再后来,赵晓云洗手都会刻意将卫生间的门关上。不出一周,婆婆就发现了她的小把戏。只要流水声一响,婆婆就在外面敲门,直敲得赵晓云心里万马奔腾。

这种观念上的矛盾,在当年春节迎来了一场大爆发。彼时,新冠疫情来势汹汹,赵晓云每天在医院前线“抢险”,整个人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但凡在医院穿过用过的衣物,回家后势必单独清洗。

正月十五这天,赵晓云刚熬完一个大夜,实在太累了,回到家将衣服丢进洗衣机就一头扎在床上睡着了。

然而,等她醒来时,赫然发现洗衣机里已经烘干完的,除了自己的衣服,还有老公的外套,婆婆的睡衣。更让她震惊的是,里面居然还混着口罩!

一瞬间,赵晓云的火顶到了天灵盖,冲着婆婆大喊:“妈,我跟你说了多少遍,现在特殊时期,衣服不能混洗!再说,口罩不能洗!你怎么就记不住呢?”

婆婆早就忍够了,也炸了毛:“洗衣机就不是洗一件两件的东西!你用不着跟我上纲上线的,一个口罩好几块钱,戴一天就扔,我就是心疼。你胆子小怕死,我不怕!我就知道我儿子挣钱不容易,不能这么霍霍!”赵晓云瞠目结舌,原来在婆婆眼里,她一直在挥霍刘长枫的钱。赵晓云顿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转头回了屋,哐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面对剑拔弩张的婆媳俩,夹在中间的刘长枫如履薄冰,生怕自己稍微说错一句话,就伤了其中一方的心。

赵晓云向刘长枫提出买房子搬出去:“再这么一起过下去,早晚婆婆不是婆婆,媳妇不是媳妇。到时候最难的还是你。”

刘长枫思来想去,觉得再买一套房压力实在太大,眼下的房贷都还没还完。赵晓云果断拍板:“压力大也得买!只要首付攒够,贷款可以用我公积金还。再说,这样矛盾重重的环境,我可不敢要孩子。”刘长枫勉强点下了头。

置业与添丁齐降,惊喜未消惨遭烂尾

2022年五一,小两口破釜沉舟按揭了一套期房。省吃俭用了两年,他们也只买得起小开发商的房子,但签下合同那一刻,赵晓云仍乐不可支:“总算要有自己的家了。房子精装修,明年交房后咱们就可以入住了!”刘长枫也长长松了一口气。

人逢喜事精神爽。三个月不到,赵晓云的肚子就有了动静。这可乐坏了一家四口。然而,赵晓云很快又焦头烂额了。

她孕反严重,一天得吐个五六次,闻到油腻味道就更受不了。可婆婆却坚持:“吃不下也得吃,越是吐越得吃。孩子在你肚子里,你得为他负责啊。”赵晓云被一碗一碗飘着油花的猪蹄汤逼得无处可躲。好几次下夜班,她都恨不得在宾馆开间房躲躲清静。

可她每次跟老公吐槽,刘长枫都开导她:“再坚持坚持,咱们马上就搬出去住了,还跟妈争执犯不上。”想到房子,赵晓云的心里立马敞亮了不少,咬牙忍了下来。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2022年底,房地产公司竟然没钱了,一夜之间,赵晓云心心念念的新家成了烂尾楼……

被拉进维权群时,赵晓云正在上班,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立即致电刘长枫接上自己,直奔楼盘现场。结果,偌大的工地人去楼空。

刘长枫好不容易才将哭得梨花似雨的赵晓云扶回了家。门一开,婆婆就听见赵晓云歇斯底里的声音:“好几十万的首付找谁要啊?房贷用不用接着还啊?”刘长枫抓耳挠腮,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婆婆快步冲到门口,安慰道:“先别着急,肚子里还有孩子呢。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况咱又不是没地方住,最差也就是维持现状。”

谁知,赵晓云杏眼圆睁:“维持什么现状?谁愿意跟你挤在一个屋檐下?我就是受够了,才迫切想要有个自己的家!可现在,房子没了,我还背了一身债。”婆婆僵了半晌,看着儿媳妇的肚子,终是无奈地垂下了头。

赵晓云患上了严重的孕期焦虑,每天盯着维权群里的一举一动,经常因为一条消息而狂躁不止。刘长枫见状,强行让她退出了维权群,又替她请了长假,让其在家安心保胎。

刘长枫也急得长了一嘴泡,既心疼多年积蓄付之东流,又担心老婆孩子出什么问题。就连向来木讷的公公都急得团团转。

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平日宅在家里的婆婆变得忙碌起来。她不再逼着儿媳妇吃饭喝汤,也不再盯着儿媳妇用流水洗手,经常一个人溜出家门。

2023年3月,赵晓云早产了,宝宝刚出生就进了保温箱。一连串的变故让赵晓云抑郁加剧。一天夜里,赵晓云再次被噩梦惊醒,忽然对着刘长枫拳打脚踢。“我怎么那么倒霉嫁给了你啊。房子没了,孩子也早产,你都给了我什么日子?”

刘长枫也绷不住了,冲赵晓云吼道:“要不是你瞧不上我妈,非要买房搬出去,咱们能摊上这事儿?倒霉是你自找的,怪不得别人!”

就在这时,婆婆破门而入,薅住儿子的衣领,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给我滚出去!你老婆不欠你的,轮不到你对她大呼小叫!”赵晓云傻愣愣地望着婆婆,以为自己听错了……

接下来几天,赵晓云神情恍惚躺在床上,恶露湿了一床又一床的被褥。婆婆每日帮她更衣,换床品,还变着法地做她喜欢喝的甜汤。赵晓云却始终浑浑噩噩,闷闷不乐。

婆婆语重心长:“人这一辈子,不知道要经历多少个坎儿,但没有迈不过去的。房子的事儿别着急,妈保证,你肯定能有个自己的家。”

赵晓云慢慢合上了眼,她想她的那个家,恐怕只有梦里才会有了。

维权路上辛酸泪,宿敌婆媳共立门户

一个月后,宝宝终于平安归家了。粉嫩嫩的娃娃给家里添了不少人气,赵晓云也在婆婆的悉心照料下恢复了一点体力。她不得不面对现实,钱没了,房没了,可人还得活……

赵晓云情绪稳定以后,家里渐渐恢复了秩序。只是,全家人都将“房子”两个字列入禁忌,默契地不再触碰这伤心的领地。

2023年7月中旬的一个傍晚,正哄孩子的赵晓云突然接到银行短信,通知房贷暂缓!赵晓云激动得腾身而起,惊得宝宝嗷嗷大哭。

“怎么了!”刘长枫冲进来,一把抱起宝宝:“儿子咬着你了?”赵晓云握着手机,乐得语无伦次:“居然不用还房贷了……”

“你是不是没睡好,做梦了?”刘长枫根本不信她说的话。公公也摇着头叹了一口气。只有婆婆异常镇定:“的确不用还贷款了。但这还不够,新房子我们也肯定要。”

直到这时,他们才知道,在全家人都已经接受了现状时,婆婆却没有放弃,一直冲在维权第一线。停贷,就是她取得的首轮胜利。

原来,当初赵晓云抑郁难控,退出维权群后,婆婆不甘心,每天借着买菜的机会往新房那里跑。在工地蹲守久了,她终于遇到了“组织”,通过其他业主的邀请,代替赵晓云进了维权群。

此后,婆婆不仅成了群里发言最积极的“领袖”,还四处奔走,成了勤劳的实干派。

起初,她也不知道去哪里维权,但她想,任何事说不过个“理”字。于是,她坐着公交车绕城,见到律师事务所就下车,一家一家去敲门,寻求律师的帮助。但烂尾楼的案子涉及人员太多,战线又太长,没有律师愿意接。

婆婆不肯放弃,磨着律师,哪怕给她一点法律知识上的支撑也好。终于,有位律师指着法律条款点了点她:“只有项目主体结构封顶后,银行才能放贷。倘若银行给没有封顶的期房放贷,是违法的,可以举报。”

婆婆一听,立即就跑到工地上去瞧,发现自家买的那栋楼离封顶还远着呢。这一瞧,婆婆信心大涨。而后,她又开启了漫长的“鼓动人心”战略。她一边向维权群里转发法规法条,广而告之,让大家知道贷款银行违法了,一边逐个添加业主,点对点沟通,劝人家跟她一起找银行谈判。

房子是每个家庭的头等大事,她的坚持得到了不少人的回应。就这样,2023年春节一过,她就集结了一支20余人的谈判队伍,浩浩荡荡地找银行讨要说法去了。

一开始,银行并不买账,这样操作的银行比比皆是,不算什么大事。奈何,婆婆是个犟种,不仅天天去行长办公室围堵,还学着年轻人,拍段子,发抖音,甚至她还找到了本地媒体介入。

60多岁的她,头发已然花白,可站在镜头前丝毫不胆怯。“我儿子儿媳妇从农村一路闯进城来,恐怕一辈子也买不上几套房。银行违规在先,和没有封顶的开发商合作,坑了老百姓的钱。要知道,这一坑,就让很多人一辈子翻不过身。这样的结局,我就是咽不下。”她的言辞句句诚恳,敲在了烂尾房主的心坎上。记者提醒银行,视频一旦发布,舆论势必迅速发酵,至少会上个全城热搜,且政府早有方针,社会各界都应该合力妥善处理烂尾房事宜……

几次周旋后,银行方终于妥协,同意了业主们暂停房贷的要求。双方约定,待房屋建设有新开发商接手并开工后,再接续此前的还贷合同。

就这样,才有了赵晓云手机里的银行短信。

听完婆婆的自述,赵晓云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这是她一直瞧不上的守旧婆婆做出来的事。她和刘长枫一起翻了婆婆的手机,把维权群的消息从头看到尾,才确信婆婆不是精神错乱胡说。

第一次,赵晓云对婆婆刮目相看。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停贷以后,婆婆依然奔走在维权一线,每天做完家务,就去跑房子的事,找政府反映情况,找自媒体达人扩大影响。

她甚至抱着简单的行李,准备到未完工的新房驻扎。这阵仗,简直让赵晓云重新认识了婆婆。回想起当初只会哭号的自己,她顿感相形见绌。

但婆婆这样猛,让她有些不放心。赵晓云把宝宝送到了驿站,跟了过去。

赵晓云赶到空荡荡的新房时,婆婆正和几个大妈往地上铺被子。暑热难耐,空荡荡的房子里没水没电,成群结队的蚊子直往人脸上撞。赵晓云忽然鼻头一酸,原来婆婆说她一定会有个自己的家,从来不是句空谈……

赵晓云奔过去,拽起婆婆,流下了长长的热泪。“妈,咱们回家!维权没有错,但不能以耗损身体为代价。”婆婆没能拗过她的真诚,带着满心的感动和儿媳妇回了家。

此后,赵晓云重新回到了维权群,“监视”婆婆的举动,确保她的维权行为不出格,不自伤。

皇天不负有心人。2023年底,区政府牵头召开了保交房工作会,婆婆作为业主代表参加了会议。

2024年春节后,沉寂快一年的工地再次迎来了喧嚣,赵晓云家的新楼蒸蒸日上,重新燃起了千家万户的希望……

2024年9月,一家五口喜气洋洋去收房。交房仪式上,看着婆婆展开的笑脸,赵晓云如梦初醒,那些磕磕绊绊的日常,就是家的模样啊。这一次,赵晓云悄悄决定,将来无论搬到哪里,她和婆婆再也不分开。

编辑/李雪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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