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钢琴”大叔现春晚：指尖逐梦致儿子
作者： 真颜身穿红色毛衣，外套深灰色立领棉马甲，搭配一条鲜艳、喜庆的大红围巾，布满岁月风霜的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和明显的满足……
2024年除夕夜，在央视春晚现场，“弹钢琴的农民工大叔”老易格外引人注目。不远处，他的爱子易文理也难掩激动，过往的一幕幕不由得浮现在眼前。
也曾埋怨：爱音乐的父亲瞎折腾
“爸，我这个月的生活费该交了。”2004年的一天，读高三的易文理说出这句话后，看见父亲一脸尴尬和无助，母亲在口袋中摸索好一会儿，才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50元钱，易文理心里没底了……
1984年，易文理出生于湖南省华容县一个普通农民家庭，父母种地卖粮，供他和小他三岁的妹妹上学读书。小时候，易文理就发现，父亲易群林和身边的叔伯们不太一样。农闲之余，别人不是打牌就是吹牛聊天，父亲却喜欢拉二胡、吹口琴或吹笛子，每次都乐在其中。
有一次吃饭前，看到父亲笑眯眯地低着头，双手手指在桌子上点击跳跃，年幼的易文理觉得很好玩，萌萌地问道：“爸爸，你的手指在跳舞吗？”“哈哈，儿子，爸爸在弹钢琴呢！”易群林笑呵呵的，易文理的小脸上则写满了疑惑。
渐渐长大后，通过母亲，易文理才知道，出生于1967年的父亲从小就喜欢音乐，他十一二岁的时候，第一次在城里的姨妈家接触到新买的钢琴，就欲罢不能。此后两年，易群林不顾路远，经常去姨妈家跟着表哥弹钢琴，不识谱的他凭借死记硬背，会弹的曲子多达几百首，钢琴梦也深深驻在心底。
遗憾的是，苦于家境贫寒，易群林买不起钢琴，只能买便宜的口琴、笛子等乐器来过音乐瘾，还摸索着吹出《梁祝》《粉红的回忆》等诸多曲子。
母亲还说，热爱音乐的易群林年轻时文艺范十足，母亲也因欣赏他的音乐才能，与他牵手一生。感受着母亲言语间的骄傲，那时的易文理也觉得父亲很优秀，可现实很快让他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易文理记得，12岁那年的春夏之交，因家里没有余粮，水稻还不能收割，一家人近一个月的口粮没有着落，易群林只好硬着头皮找左邻右舍借，不够再到小店赊账面条。
体会着生活的困窘，易群林将所有的心酸都融进音乐里，拉二胡、吹口琴的次数更多了。一次，易群林拿起二胡，如痴如醉地演奏起《二泉映月》。听出父亲指间流淌出的旋律有种撕心裂肺的感觉，易文理也很难过，心里悄悄埋怨父亲：家里粮食都不够吃，还有工夫捣鼓乐器，简直是瞎折腾。
不甘于家庭一直贫穷，易文理努力读书，中考时，他的分数远超当地高中学校的录取分数线，获得免费上学的资格。易文理备受鼓舞，学习更用功。高中阶段，在全年级1000多人中，他的成绩一直稳居前列。
儿子是学霸，易群林乐在心里。为了多挣钱，2004年，他和妻子一起到深圳打工。夫妻俩进过玩具厂、电子厂、服装厂，却因工作不稳定，工资低，日子依旧过得捉襟见肘。
当年下半年，易群林夫妻回到老家期间，易文理找父亲要生活费，便出现了文初的一幕。看到老实巴交的易群林只能拿出贴身存放的50元钱，再看看家里的房子破了也没钱修，血气方刚的易文理觉得父亲混得不如别人，不顾老师的挽留和父母的劝阻，坚决辍学回了家。
辍学后，易文理跟着父母来到深圳，先是在富士康工作。后来，易群林夫妻到建筑工地做小工，易文理也加入父母的队伍中。
和父母一道在工地打工，易文理看到父亲还爱捣鼓他心爱的乐器，摇头叹息之余，不停地学习，并自学完了大学课程，让工友们刮目相看。头脑灵活的易文理还会看图纸，懂得建筑的结构造型，很快在工友们中脱颖而出。
在一次施工中，细心的易文理发现某知名设计单位的图纸有误，就迅速上报到乙方单位，指出图纸中涉及的牵引力方向应该是往前后的，而不是往左右的。乙方通过核实，发现结果正如他所说，继而修改了整个图纸，也对他高看一眼，开始直接将多个工程承包给他。易文理很快实现财富自由，不但买了车，还在2016年结婚生子，成了家乡年轻人的榜样。
那时候，身边的人都对易文理夸赞不已，易群林却从来没有表扬过儿子。易文理不懂父亲的心，依然憋着一股劲，希望有更好的作为，向父亲证明自己的优秀。然而，事与愿违。
2018年下半年，易文理偶然接触到网络赌博，不知不觉就深陷其中，还天天埋头演算网络赌博的规律，并贴满房间的墙壁。
易群林以为儿子是在认真自学搞工程方面的知识，弥补没能上大学的遗憾。万万没料到，易文理算来算去，试遍了所有玩法，输掉了400多万，所有积蓄没了，还倒欠100多万外债，这才明白网络赌博的规律全部都是事先设计好的，自己只有输钱的份。
从能干的包工头到负债累累的穷光蛋，易文理的人生跌到谷底，他准备买房的钱被债主拿走，车子也被拉去卖了，老婆气得跟他吵架。
知道易文理输了很多钱，母亲又气又急，常常以泪洗面，易群林则很平静地劝儿子：“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只要你不赌了，还是有机会的。”虽然父亲没有怪自己一个字，易文理还是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整天情绪低落，几天都不说一句话。
2019年腊月二十九，为了给工人发工资，易文理到处打电话借钱，却没有几个人愿意借他。就在他绝望之际，易群林将一张银行卡递给他：“儿子，这是我跟你妈这么多年打工的全部工资，共有100多万，你拿去发工资。”易文理接过卡，想哭却没有眼泪……
走出深渊：感恩热爱生活的老易
易群林的100多万血汗钱，也无法将易文理从深渊中拉起。那段时间，易文理停止了一切社交活动，看整个世界的颜色都是灰色的。眼看着儿子一天比一天抑郁的神情，易群林心忧如焚。
看不到希望的日子里，易文理和妻子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2022年，两人离婚后，易群林夫妻在打工之余，又承担起照顾孙女和孙子的重任。
父母日夜辛苦，易文理却日复一日地麻木了。他不知道这段时间里，父亲有没有通过音乐发泄自己心中的苦闷，也不知道照顾孩子需要怎样的辛苦付出，每天只想找个事情打发时间，就跟着父亲到工地上去干最累的活，以减轻精神上的痛苦。
一个夏日，父子俩到工地和水泥时，别人嫌太热都停下休息，只有易文理满头大汗，像个机器一样自顾自地干活。易群林很心疼，安慰儿子：“慢慢来，只要人还在，其他都没事。”听着父亲这简单的话语，易文理心里一热，却不想说任何话。
此后，易文理发现，母亲和他聊天的次数比以前多了。一次，和母亲聊天时，易文理不经意提到了当年交不起生活费的事，母亲抹着眼泪叹息着说道：“儿子，你别怪哈，那时候家里实在没钱，那50块钱也是你爸辛苦攒给你的。”
原来，那时父母刚好失业了三个月，家里一点收入都没有，就连吃的菜都是母亲从菜市场的烂菜叶中捡来的。父母当年这般困苦，仍对他报喜不报忧，自己还多年不愿释怀生活费的事，易文理悔不当初。
还有一次聊天时，母亲不小心透露了父亲的小秘密：“儿子，你赌博输钱后，你爸非常担心你，常常急得晚上睡不着，说要努力挣钱帮你还债，只是他不太会劝人，总要我开导你。”父爱果然是悄无声息的，易文理的心又暖了。
易文理忽然意识到，这样的爱，他天天都能感受到。每次他从工地回到宿舍，都看到母亲在帮忙带孩子，父亲默默为他洗好了衣服，做好了饭。有时看到他不开心，父亲就拿出随身携带的口琴，吹奏他喜欢的《恋曲1990》等曲子。
2022年底的一天，易文理的儿子感冒发烧了，易群林和老伴整夜不睡觉，不停地给孙子做物理降温，直到孩子退烧。第二天，老两口又照常上班。父母都五十多岁了，还在为自己辛苦付出，自己年纪轻轻，还有什么理由不振作？
不久后的一天傍晚，工地的包工头来找易群林，喝酒时，笑着告诉易文理：“我最喜欢你家老易的性格了，他乐观开朗，我有什么烦心事，只要跟他聊聊天，心情就好多了。”
包工头的话提醒了易文理，他想起上学时，每次同学去找自己玩，父亲都笑脸相迎，深得同学们的尊敬和喜欢。既然大家都很喜欢父亲，易文理决定用短视频记录父亲的日常生活，展示他的乐观和积极。得知儿子的想法，易群林没有拒绝，还笑呵呵地鼓励他：“儿子，你想拍老爸就拍。”“好啊，老易！”易文理像工友们一样称呼老爸，父子俩不约而同地笑了。
说干就干，易文理注册好短视频账号“热爱生活的老易”，开始记录父亲的日常。网友们都欣赏易群林的质朴和乐观，关注他的粉丝渐渐增加，还经常留言表达对易群林的喜欢。易文理在和网友互动之余，心情渐渐变好，慢慢走出了低谷。
2023年4月，易群林和易文理及几位工友在完工途中，看到地铁站出口有架公益钢琴，易群林舍不得挪开视线了。得知自己可以弹这架钢琴，他马上坐到钢琴前，擦干净满是灰尘的双手，小心地弹起一首《梁祝》。易文理暗暗吃惊，他还没见过父亲弹钢琴，连忙用手机记录这一刻。
时隔40多年再次弹钢琴，易群林脸上的紧张藏不住，弹琴的手指显得笨拙而生疏。好在他很快找到感觉，沉浸在旋律中，将《梁祝》演绎得优美动听，赢得工友们和围观群众一片喝彩。易文理也自豪地为父亲喝彩，易群林乐得哈哈直笑，又一连弹了《恋曲1990》《致爱丽丝》等名曲。
回去后，易文理将父亲弹琴的短视频发到网上。看到身着橙色工服、戴着安全帽的易群林，居然用干粗活的大手演奏出动听的曲子，网友们的浏览量迅速突破千万。大家纷纷为易群林点赞，都称他是“弹钢琴的农民工大叔”，说他的双手“可筑神州广厦，可奏华夏乐章”……
父亲火了，易文理喜出望外。易群林不太懂网络上的东西，直到儿子告诉他，央视等很多媒体都在转发他弹钢琴的视频，易群林还不敢相信：“真的？我一个农民工还可以上电视啊？”易群林响亮地笑了。
受邀春晚：你是我永远的骄傲
随着视频热度的增加，有公司联系易群林，希望他能签约直播带货，还有不少人了解到易群林没有钢琴，要捐钢琴给他，易群林都一一婉拒了。易文理觉得父亲年纪大了，不适合从事较辛苦的直播带货，但可以接受捐赠钢琴。易群林却告诉儿子：“我要凭自己的力气和手艺挣钱，不能不劳而获。”父亲言之有理，易文理很是动容，决定努力挣钱，为父亲买架钢琴。
好事接踵而至。2023年5月4日，在深圳光明文化艺术中心音乐厅落成典礼上，政府邀请易群林父子等建设者们前去参观，还特地邀请易群林弹钢琴。激动之余，易文理不忘叮嘱第一个上台的父亲：“老易，等会别紧张哈！”“好嘞！”易群林满口答应。
坐在漂亮的雅马哈钢琴前，面对台下60多位工友，不懂乐谱的易群林再一次凭借记忆演奏起最喜欢的《梁祝》，工友们将最热烈的掌声送给他。
易群林热血沸腾，弹了一首又一首。很快，到了换场参观的时间，见父亲没有停下的意思，易文理不得已叫了好几声，易群林完全沉浸在音乐里，一句也没听见。一旁的工作人员被打动了，悄悄拉走易文理。父亲弹奏的是他的梦想，也是他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易文理不忍心打扰父亲，等到参观结束，他才来叫父亲。
毫无悬念，易群林这次的演奏视频再次火遍全网，易文理的干劲更足了，打算以后坚持拍父亲的日常，尽快为父亲买架钢琴。那几天，他多次带易群林去看新钢琴，每一次，易群林都因各种原因看不上。
易文理何尝不知道，父亲是觉得钢琴太贵，他欠的债务没还完，不愿意要他花钱买。让他感动的是，父亲不想他心怀愧疚，故作开心地说道：“儿子，你别着急我没有钢琴，你妈说了要和我一起慢慢攒钱，争取在春节前给我买一架二手钢琴。”“那好，老易，我们一起加油攒钱。”易文理看着父亲，眼窝热热的。
谁知，易群林的钢琴说来就来。2023年9月底，工友们在拆迁工地干活时，看到了一架废弃的破钢琴。工友们准备卖给废品站，得知废品站只给20块钱后，易群林清楚这是自己拥有钢琴的好机会，立马买了几盒烟给工友们，和大家一起将钢琴抬进了宿舍。
钢琴破到不能再破，易群林决定动手维修。他趁国庆假期，看了3遍关于钢琴的电影《钢的琴》，再将88个琴键都拆下，一一用砂纸打磨，细心地贴上热心粉丝送的新琴键贴。钢琴的面板都腐朽了，易群林就地取材，用工地上的铁丝和水泥，为钢琴量身打造了水泥顶和水泥挡板，再刷上油漆。
易群林一修钢琴就是两个月，工友们嫌他整天打磨琴键有灰尘和噪音，还占用公共走廊。易文理看不下去，也要父亲放弃：“老易，这个破玩意儿，有什么好搞的，又搞不好，回头买好的。”“搞得好，搞得好。”易群林依旧笑着回答。
易文理看出父亲舍不得，干脆给他在工地附近租了间房子，让他好好修理钢琴。包工头了解到这些后，帮忙请来专业维修钢琴的老师。老师换了大部分老化的零件，终于修好了钢琴。易群林如获至宝，此后，每天干完活回家，他都要练琴两个小时。
越努力越幸运。2024年1月18日，易群林收到央视春晚的邀请函，邀请他前往北京现场观看龙年春晚。
次日，他如约到北京参加春晚彩排。其间，在央视大厅的一架钢琴上弹奏时，借着被采访的机会，他大胆地说出心里的愿望：“如果有机会的话，郎朗老师能不能指导我？”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1月23日，郎朗在社交媒体上表示：“前两天看到了易大哥的视频，这种热爱生活的精神非常感染我。想对易大哥说，坚持梦想的人都有声响，咱们沈阳见！”易文理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易群林高兴了好久。
1月30日晚，在儿子的陪同下，易群林抵达沈阳，如愿见到了偶像郎朗，并当场弹奏了《梁祝》，得到了郎朗的肯定和指导。
临别时，郎朗将自己的钢琴专辑送给易群林，还特地题字：“亲爱的易大哥，祝您练琴越来越棒！您的郎朗。”“郎朗老师太好了，我真是太幸福了！”易群林举着专辑由衷感叹，易文理也跟着开心。
2024年2月5日，易文理带着父母和孩子们一同来到北京。9日晚上，易群林到现场观看春晚时，易文理就在央视总台等着他。置身在气派豪华的演播大厅，易文理感觉像在梦中，也真心为父亲而骄傲。
2月10日，易群林夫妻带着孙子们回到深圳，易文理回了老家。27日，易文理也来到了深圳。迎接他的，是父亲易群林用水泥钢琴弹奏的《致爱丽丝》。
倾听着父亲粗糙的大手下，流淌出来的美妙音符，易文理的眼前浮现出了耀眼的阳光、海水、森林，还有远处高耸的雪峰。他知道，这些都是父爱的温暖和高度。
编辑/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