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小姐”，许你一世繁花
作者： 栗顺一
冷言是一位初出茅庐的建筑设计师。2023年初，他回国后成立了一家设计工作室。冷言十分钟情上海的老建筑，专门在南京路附近的老城区租了套位于一楼的房子。
一天晚上，冷言在家中伏案工作，只听外面传来阵阵“喵喵”的叫声，奶声奶气，甚是可爱。
推窗一看，一只胖胖的小橘猫就蹲在冷言家的窗台上，圆圆的眼睛盯着他，丝毫没有要逃跑的迹象。冷言走近小橘，它扭身翻出肚皮，卖萌示好。
冷言心软了，拿出一根火腿肠喂给它。
之后，冷言每天下班回来，小橘总是准时等在窗台上，就像一个老朋友一样。当然，家里的火腿肠也逐渐都进了“老朋友”的肚中。
不料，他的爱心之举竟被当众警告。那天早上，冷言出门时，发现楼栋公共防盗门上贴了一张便利贴。
“哪位好心朋友，请不要再拿火腿肠喂我家的猫了，它都快被你喂出三高了！请手下留情，不然后果自负！”便利贴底下，还配着手画的愤怒女孩。
冷言有点不服气，当即撕下后，也写了一张便利贴在原处贴上：“那请你务必管好自家的猫，我的火腿肠也有限！”
当晚冷言回到家，看到防盗门上又贴上了一张便利贴：“谢谢提醒，我一定严加管教我的猫。但人吃多了火腿肠也不好，请朋友保重。”看着便利贴底下画的龇着大牙的女孩，冷言想，准是个娇滴滴的“作小姐”，敬而远之为妙。
很长一段时间，窗外不再有小橘的等候。
5月的一个周末，冷言突然听到久违的喵喵声，急切又恐惧。是小橘！他推窗望去，发现小橘竟然爬上了院子里的香樟树，紧紧抓住树枝不敢动弹。树下站着一个瘦瘦的女孩，她张开双手，轻声唤着：“汉堡，别怕，慢慢下来。”不用猜也知道，她就是那位“作小姐”。
冷言本不欲与“作小姐”打交道，但小橘叫得实在可怜。“好歹猫友一场。”冷言摇摇头，出门找了一把老木梯扛到树下，准备“英雄救猫”。
“你行不行啊？汉堡很狡猾的。”“作小姐”一开口就是怀疑。
冷言没有吱声。他顺着木梯爬到顶后，又抓着树枝攀上一个树杈，一伸手就逮住了小橘。“挺厉害的嘛。”“作小姐”开心地手舞足蹈。冷言抱着小橘下来时都有点小飘：“那是。”女孩从他手中接过猫，并爽快地说：“谢了。”“小事一桩。”“以后都是好邻居，我叫樊禾禾。”“冷言。”
樊禾禾是冷言楼上的邻居，土生土长的上海姑娘，目前是一个全职插画师。之前，冷言以为上海姑娘又作又娇气，和樊禾禾熟悉之后，才发觉她个性爽朗，为人热情，丝毫不矫情。得知冷言同样喜欢小动物，樊禾禾立即开口邀请他一同撸猫。
“汉堡是只流浪猫，它肠胃常年不太好，所以给它吃东西需要很小心。”看樊禾禾温柔地喂着汉堡吃猫条，冷言一时想起她公开的便利贴警告，难怪她会那么紧张。
“以后它再卖萌，我也不会给火腿肠，因为我自己也断了。”他说完，樊禾禾哈哈笑起来，显然她早已清楚冷言就是“火腿肠元凶”。
二
那段时间，冷言的设计工作室正计划竞标一个商场的儿童乐园项目，他准备在里面添加一些特别的上海元素，只是还没有具体的方案。
樊禾禾对冷言的想法很感兴趣，而且还颇有见解：“你可以将上海弄堂游戏，作为乐园中的一部分。”“好主意！”冷言大受启发，似乎找到了设计的灵感。
他查阅了很多关于上海里弄、石库门和弄堂游戏的相关资料。然而，当他将设计出的草图给樊禾禾看时，她总是摇头表示：“怎么说呢？你的设计确实很美观，但总感觉是外人眼里的上海，有点水土不服。”
“刻板印象里的上海。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不知道如何找寻弄堂里的生活气息。”冷言情绪落寞。
“你等着。”樊禾禾冲了出去。几分钟后，她抱着一个蓝罐曲奇的铁盒子又冲了进来：“给！看看，它们或许能让你更好地了解真实的上海。”
冷言打开饼干盒，里面是一盒老照片，有些已泛黄，有些还是黑白照片。其中，有在老式照相馆中的全家福，也有20世纪80年代在家里办喜宴的场景。
“这些都是你家的照片吗？”冷言问。“没错，我妈妈小时候就住在上海的里弄里面。你看，这些都是在弄堂里，可惜我出生后，那里慢慢改建了。”
樊禾禾一张一张给冷言讲照片的背景和故事，冷言听得津津有味。突然，他眼前一亮。照片上是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眉心点着红点的女童，她坐在游乐场的小飞机上笑得像朵花，眉目间和他身边的女孩极为相似。
“这是你吧？你们女孩儿小时候都喜欢拿口红抹头上？”冷言拿着照片打趣。樊禾禾一把夺走：“不该看的就别看好吗？朋友。”她把照片往身后藏：“谁还没几张童年丑照呢。”冷言忍不住想笑。他在心里说：“不丑，你从小到大都漂亮。”
樊禾禾又带冷言去田子坊参观，那里是曾经的老里弄改造成的商业街。一路上，樊禾禾给冷言讲她儿时与小伙伴们玩游戏的场景，叽叽喳喳的，又吵又可爱。
冷言心里一动：“我真诚邀请樊禾禾小姐加入游乐园项目，担任美工顾问。”“好呀。”樊禾禾没有丝毫扭捏，一口答应了。
合作过程中，冷言发现樊禾禾非常专业，她精湛的画技更是时时给冷言带来惊喜。设计中的许多创意，都是他们俩碰撞出来的火花。有时回到家有了灵感，他们还会互相敲门，挑灯夜战直至天明。共事的时间越长，除了默契，樊禾禾也慢慢走进了冷言的内心。
然而，感情之事不容他多留恋，工作室就收到了一则意外消息：商场招标项目被取消，扩建工程已全部外包。冷言如遭晴天霹雳，几个月的不懈努力，加上工作室几乎全部财力的投入，突然就被“取消了”几个字轻飘飘地否定了。
冷言无法接受，他去商场找项目负责人，可负责人连面都没露，只让助手传话说：“抱歉，等有机会再合作。”
樊禾禾来电之际，冷言刚走出商场，听到她兴高采烈地说：“我觉得石库门可以修改一下，我又画了一稿，发给你……”“项目被取消了，你不用画了。”“什么？你——”
三
冷言不记得那天樊禾禾还说了什么，他在恍惚间挂断了电话。从那之后，他天天待在工作室，不想回家。樊禾禾频繁地给他打电话、发微信，他始终未回应。他承认，自己不愿让樊禾禾知道他的失败。
当樊禾禾闯入工作室时，冷言惊讶又慌乱。而樊禾禾一言不发，直接拉起他就跑。“你想干什么？”“闭嘴！”走在前面的樊禾禾紧紧抓住冷言的手，一路狂奔。冷言觉得她的手温暖而有力，令他无法挣脱。
最终，樊禾禾带冷言来到那片熟悉的老城区。站在一块杂草丛生的空地旁，她大声说：“如果让你用绿化还原图纸上的里弄、石库门，你干不干？”冷言愣了：“什么意思？”“你就说你干不干吧？”“你也得让我了解一下该怎么干吧。”樊禾禾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冷言心虚地低下了头。
樊禾禾说，这块空地即将改建成口袋公园。城市规划人员已经去社区征询过建议，由于老城区进入了老龄化，那里的阿婆和爷叔们都希望能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后花园，作为老年人的娱乐场所。她听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想到了他。
冷言有些无地自容，他害怕自己的失败会让樊禾禾轻视他，然而，她仍然在为他设定目标。
“机遇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现在社区正在征集口袋公园创意投稿。你如果想继续做鸵鸟的话，那就当我今天没出现过。”樊禾禾说完扭头想走，冷言立刻伸手拉住她，半晌，他开口道：“我觉得我可以，我想再努力一次。”“这还差不多，走，先去报名！”
冷言和樊禾禾又开始了挑灯夜战。石库门的主题不变，但面对孩子的儿童乐园和面对大众的公园，设计细节完全不同。樊禾禾依然是那个最具活力的人，给冷言带来无穷灵感的幸运女神。
一周后，赶在截止日期前，冷言提交了设计小样。这一次，他信心满满。
半个月后，结果公布，冷言没有辜负樊禾禾的期望。那天，他们不约而同走到楼下院子里，樊禾禾微笑着向他一步步走来，冷言情不自禁张开双臂，激动地拥抱了她。
“我们成功了。”“祝贺你呀朋友，要不要先给我签个名？说不定以后你就成大佬设计师了。”“那也是先有你这个大佬美术顾问。”樊禾禾悦耳的笑声在冷言耳畔回荡，他紧紧抱着她，这是他最开心、最幸福的一天。
很快，公园从图纸变成了现实，阿婆和叔爷们赞不绝口。
2023年底，随着电视剧《繁花》的热播，上海掀起了“繁花”热潮。南京路人潮涌动，热闹程度甚至超过了剧中的黄河路。
冷言设计的石库门主题口袋公园，因为“繁花”同款的缘故，更是成了一处网红打卡点，每天有络绎不绝的人在那里拍照。
冷言工作室也起死回生，许多项目慕名而来。每次在拿到项目后，冷言总是第一时间找他的幸运女神一同合作。
那天，他和樊禾禾坐在阳台上撸猫。樊禾禾裹着一件彩色的长款毛衣，仿佛一个可爱的棉花糖。在心里涌动很久的表白话语，冷言不敢说出口。他想了又想，字斟句酌道：“你特像《繁花》中的汪小姐，只可惜我不是宝总。”
樊禾禾哈哈大笑：“正好，我也不喜欢年糕是年糕，排骨是排骨。”
繁花绚烂，邂逅你，甚好！
编辑/李雪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