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幸遇自己：60岁家庭主妇的绝版逆袭
作者： 柠小忆2024年3月，刚过完60岁生日的苏敏，已在路上度过了1300多天，足迹遍布300多个城市，行程超过16万公里。过往婚姻的矛盾、琐碎的生活，也随着导航行进，归入烟尘。一人，一车，自由向前，归期未定，便是她退休人生的最美轨迹……
勇敢：56岁决定离家“出走”
2020年9月24日，苏敏带上行囊，上了那辆白色轿车，女儿杜晓阳抱着一双可爱的外孙，与妈妈挥手惜别。车开出小区后，苏敏依然能看到后视镜里女儿不舍的身影，她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走吧，不能回头了……”
时年56岁的苏敏，父亲当年援藏母亲随迁，她出生在西藏昌都，并在那里读书长大，后来，进了化工厂工作。20世纪90年代，她跟在水利局工作的老杜结婚后分居两地。杜晓阳3岁时，母女俩才回到老家郑州，全家团聚。
在杜晓阳的记忆里，妈妈苏敏的前半生过得非常不幸。父亲极度自我，从言行举止到生活琐事，对母亲要求严苛，常会因小事对她暴力相向。更为过分的是，父亲要求母亲在经济上实行AA制，她既要伺候丈夫，还必须要承担一半的家庭开销。
从小到大，杜晓阳都是母亲一手带大的。2006年，她考上大学，父亲只承担学费，还对她说：“生活费找你妈要！”那时，苏敏月入仅一千多元，一半收入都给了女儿当生活费。
杜晓阳劝过妈妈：“如果您过得不开心，想离婚，我也不怪您。”但是，思想传统的苏敏顾虑重重，最终还是放弃了。
2010年，杜晓阳大学毕业回到郑州，进入一家公司做了文员。随后，她按部就班地恋爱、结婚、生子。2017年，随着她的双胞胎儿子出生，妈妈苏敏又全情投入，开始照顾两个小外孙，解决了杜晓阳的后顾之忧。
三年后，双胞胎即将上幼儿园时，苏敏提出：“宝宝们上了幼儿园，我想出去旅游。”杜晓阳说：“好呀，国庆咱带宝宝一起出去玩玩，您想去哪里？”然而苏敏告诉女儿：“不是，是我想自驾，一个人到全国转转！”
杜晓阳沉默了，而老杜则是嗤之以鼻。多年来，父亲对母亲的冷漠和暴力，杜晓阳记忆犹新。不久前，妈妈苏敏已被确诊是中度抑郁，她说要去自驾游，哪有那么轻松，其实，就是想逃离她可怕的婚姻啊！
那天，哄睡了宝宝，母女俩促膝长谈。杜晓阳把对妈妈的担忧通通倒了出来：“您50岁拿到的驾照，这6年才开过几次车？出去人生地不熟，还是跑长途，遇到什么事，遇见各种状况，该怎么办呢？还有，您的身体状况，要吃药复查，这样出去了，我怎么能放心呢？”说到情急处，她的眼里泪光闪动。
其实，苏敏心中也不好受，除了女儿上大学那几年，从小到大，母女俩都没分开过。她沉默许久才说：“孩子，你也结婚生子了，我跟你爸这种关系，你也看得见，真让人快要窒息了，继续留在家里，不知道最后会不会疯掉……”妈妈的话，让杜晓阳心如刀绞，即便万般不舍，她也再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来。
接下来两个月，一向节俭的苏敏花钱买了剪辑视频的课程学习，还网购了车顶帐篷、车载冰箱、户外用的锅碗瓢盆等旅行必备品。杜晓阳这才意识到，妈妈这是来真的，她已经认真地做好了全部的准备，只待出发了。
临行前一天，妈妈专门嘱咐杜晓阳：“你爸性格如此，家里遇到什么事，别跟他生气，万一把他气病了，你还得要照顾他。”杜晓阳无奈地点了点头，继续反复提醒妈妈：“开车注意安全，有啥事，一定立刻给我打电话。”
第二天，妈妈的车渐行渐远，也带走了杜晓阳的牵挂。接下来，苏敏每到一处，就给女儿发个定位，报平安。杜晓阳看着俩人的对话框，从小浪底一路到了三门峡，一段时间后，母亲的行走轨迹穿越了秦岭，到达西安。
那天，杜晓阳收到妈妈发来的轻轨照片和语音，苏敏的声音很激动：“原来，地铁也可以在地面跑啊！”后面，杜晓阳还收到过许多妈妈分享的美景以及妈妈见识到的新鲜事。因工作忙，白天没有时间仔细听。夜深人静时，她总会再细细听一遍，从妈妈的声音里，能感觉得到，旅途让她逐渐变得开朗和自由，在路上的人生，为她打开了一扇精彩之门。
原本，杜晓阳以为，半生以家庭为中心，忍辱负重的妈妈，即便是“逃离”家庭，也不会走太远，一段时间之后自会回来。然而，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妈妈从踏上旅途的那天起，一走就是两年之久……
觉醒：“在路上”幸遇自己
一路上，杜晓阳收到的信息，都是妈妈旅途中光鲜和开心的一面，但她知道，妈妈这一路并非坦途。
初冬，苏敏在从西安到成都的路上，有天晚上九点多，杜晓阳给妈妈打去视频，电话通了，对面却是一片漆黑。苏敏声音颤抖地告诉女儿：“我被导航到一个偏僻的‘生态露营地’，这里像是片沼泽，管理处亮着灯，但是空无一人。”电话这头，杜晓阳听了都忍不住心惊肉跳，她叮嘱妈妈：“别慌，赶紧回车里，沿来时的路开到有人聚居的村镇去。”
这次经历虽有惊无险，但也让苏敏吓得不轻。之后，她告诉女儿：“我再选择露营地时，一定要查最新的评价，再也不要遇到类似的可怕经历了。”
不仅是这些偶发事件，苏敏的旅途，最绕不开的话题就是钱。在她内心深处，在外漂着的日子，虽然会有点辛苦，但是身心的自由胜过一切。为此，她把旅途当作一场持久战，且坚决不愿麻烦女儿，不想给她的生活带来任何影响。
所以，苏敏跟杜晓阳隐瞒了自己的退休金根本不够旅途开销的事实。那辆车加满一箱油要200元，只能跑300多公里，为省钱她只跑国道；每到一个地方，停好车就去逛菜场，自己做饭，精打细算在度日。
每次杜晓阳问妈妈：“钱够不够？”苏敏都说够了。但到了成都，她手里的钱所剩无几，退休金还没到账，她就在成都住了近20天。到云南后，她又等着下个月的钱到账，才动身去的海南。这一切，她从来没跟杜晓阳透露过。
甚至为了打消女儿的疑虑，苏敏还经常跟她炫耀自己又买了什么好东西来瞒天过海。所幸，随着旅途的行进，她账号的粉丝量也在飞速增长，逐渐开始有了些商务合作，经济上的困境得到了解决。
2021年4月2日，《纽约时报》报道了苏敏的经历，称她为“无所畏惧的公路旅行者”。那时，别人看报道，纷纷夸苏敏追求自由，挑战人生。但杜晓阳的关注点却在妈妈退休金不够花时，在一个地方长久的等待上。她无比自责地跟妈妈打电话：“你怎么不告诉我没有钱出发了，我给你转钱啊……”
苏敏却笑着安慰女儿：“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看现在，我不是过得很好吗？”一如过往那些艰难，在她口中都已是风轻云淡了。尽管如此，杜晓阳开始反思，是否不应该相信妈妈的“一面之词”，以免她总是报喜不报忧。之后，她开始更加留意妈妈的日常，深夜“逮住”她在粉丝群跟粉丝聊天，就会私聊提醒她早点休息，注意身体。
一段时间，妈妈的账号更新慢了些，杜晓阳便会关心道：“最近怎么了？”她总是说“状态不好，文案卡壳了”或者是“剪视频到凌晨两点”等等。一想到妈妈长期是在路上的，休息不好会发生危险，杜晓阳便坐不住了。她开始自学剪辑，然后主动提出帮妈妈分担剪视频的工作，也为苏敏的自驾游生活减轻了工作压力。
杜晓阳发现，母亲日渐精彩的人生，父亲似乎并不关心，他只给妻子打过两次电话：一次是收到违停短信；一次是车上的ETC有了收费通知，都是为了钱跟妻子锱铢必较。对于这些不愉快的插曲，杜晓阳也无能为力，只能用自己的暖心来填补母亲受的伤害。
两年间，苏敏不回家，杜晓阳会在孩子寒暑假时，带着他们去探望母亲，加入她的旅途中。他们一起踏足过海南的沙滩、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青海的高原湖泊，以及新疆的辽阔草原。妈妈爱美，喜欢穿裙子，杜晓阳也会给她寄些漂亮的连衣裙，希望她能留下更多美好的回忆。
而这一路上，杜晓阳也见证了妈妈遇到过的很多幸运。自驾到海南时，有个粉丝知道苏敏到了，专程去超市给她买了水果、米、面、油。临别时，他说了句：“我什么也帮不了，但是给你送点吃的我还是能做到的。”
后来，苏敏要去新疆，合作方需要给她寄样品，她在直播间求助：“哪位家人可以给我提供一个乌鲁木齐的地址，我要收一个样品。”很快，一个粉丝便给苏敏留言了。后来，这个粉丝带着苏敏去逛了新疆的一些景点，还请她吃了新疆美食。杜晓阳在剪辑这些视频时，特别感动，也很感恩那些陌生人带给妈妈的治愈和温暖。
逆袭：做不被定义的风
一直以来，苏敏的旅途都是住在车顶帐篷里的，尽管拍照时看上去唯美浪漫，但实际上，苏敏会在冬夜被冻醒，遇上狂风暴雨，她也只能蜷缩在车里，熬过漫漫长夜。
更让杜晓阳心疼的是，有一次，苏敏顺着梯子往下爬时，不小心踩空了，崴伤了脚。因为当时周围没有其他的露营车辆，甚至找不到能送她去医院的人。
2022年3月，杜晓阳拿出自己的全部存款，再加上苏敏攒下的钱，付齐了房车的首付。相比刚开始出来时开的私家车，新房车更像一个流动的家。车内宽敞，冰箱、卫生间、床铺、空调等一应俱全。
抚摸着房车，苏敏雀跃的心情溢于言表：“这是真正属于我的家，我终于有自己的家了！”杜晓阳看着妈妈高兴得像个孩子，不觉间也有点热泪盈眶。
住进了女儿鼎力赞助的房车后，苏敏的旅途变得更加从容和有规律。每天早餐后，她开始整理前一天的视频素材，通常会将视频分类整理上传到网盘，便于杜晓阳进行剪辑制作。
午休后，开始准备晚上的直播，负责选品的女婿会把当天的产品跟她做详细的沟通和介绍。晚上直播结束后，苏敏会耐心回复粉丝的留言。之后，开始写短视频的文案，一般会工作到凌晨才休息。这样的作息，对于年近六十的苏敏而言，并不健康。
杜晓阳总担心妈妈的身体会受不了。苏敏向她保证：“如果我真的累了，就不更新了。”但她知道，妈妈从来都会把事情做到最好！不管是当年送报，上了报纸被表彰；还是后来在超市，再找不到比她更称职的继任者。
如今妈妈在自媒体的赛道，依旧是拼尽全力，杜晓阳也不愿意做一个旁观者，而是努力在学习，希望用自己的能力，做母亲身后最强有力的支撑，让她知道，她永远不是一个人！
2023年春天，迪士尼再次向苏敏发来邀约，这一次，她是以自媒体大V的身份与马伯庸、檀健次、宋茜、章若楠等明星同台，一起参加了迪士尼新园区“疯狂动物城”的开园仪式。
镜头前，苏敏落落大方，自信而坚定。有位网友评论说：“阿姨才是追求自由的真公主。”
与迪士尼高昂的门票和酒店费用相比，苏敏自驾游的花费显得微不足道。“骑个沙滩车也就150块钱，骑个马都是50、80不等”，但这些途中新奇的体验，带给她的快乐和满足，却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
在三亚，苏敏看到精彩的海上冲浪，网友告诉她：“有个八十岁的老奶奶也在冲浪。”
这句话，激发了苏敏的好奇心，想要学习冲浪的念头瞬间涌上心头。尽管她还不会游泳，但当她拿起冲浪板时，那份激动和刺激的感觉让她忘记了恐惧。苏敏趴在冲浪板上，挥动手脚，尽管不时会摔进海里，但她又努力爬回板上。第二天，她在夕阳下，稳稳地站在冲浪板上那一刻，教练都忍不住为她欢呼。
那天，看到妈妈冲浪的视频，杜晓阳非常感动，在妈妈的身上，似乎有永远挖掘不尽的力量，那么鲜活生动，也激励着她越来越热爱生活。
2023年下半年，苏敏计划把“小房子”升级成拖挂房车，她的房车虽然设备齐全，但房车的体形也给停车带来了困扰。如果买了拖挂，她可以把车厢停放在露营地，单独开着前车买菜、游玩。
这一次，苏敏需要在59岁的尾巴上挑战C6驾照。考前一天，苏敏一直在练倒车入库，她问教练自己通过的概率有多大，教练委婉地说：“年龄大点，学东西也慢一点，不像年轻人领会那么快。”杜晓阳鼓励她说：“妈妈加油，我相信你，总是会创造奇迹的！”
2023年11月10日，苏敏成功地拿到了C6驾照，母女俩紧紧拥抱在一起。没有任何犹疑，苏敏计划春节后就把房车卖了，买个二手拖挂后再继续上路。
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被问及接下来的旅行计划时，苏敏很爽快地回答：“接下来要去名胜古迹看看，以前经济紧张，需要付费的景点我都没去过。”她也想挑战一些新奇的体验：去尝试滑翔伞、潜水等等。
而杜晓阳告诉记者，妈妈就像她曾写过的一条文案：“是不被定义的风，在追逐一场不被定义的旅行。”她也期待妈妈的梦想之旅一路生花！
编辑/钱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