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一场橘黄的日落：北京小伙复兴鄂伦春
作者： 绿萝2024年初，随着哈尔滨旅游的火热，鄂伦春人牵小鹿在中央大街巡游的画面登上各大平台热搜，也让戴着孢皮帽子，传播鄂伦春文化的北京小伙李京阳出了圈。
令人难以想象的是，李京阳曾和知名导演合作过纪录片，年薪百万，游历过50多个国家，却甘愿为了鄂伦春文化抛下一切——
结缘鄂伦春，北京小伙来也
2015年夏，一切准备就绪，拟前往非洲徒步的李京阳高兴地获悉妻子徐曼怀孕了。
现年37岁的李京阳出生于北京一个高知家庭，他曾与张艺谋等知名导演合作过，擅长拍摄纪录片，走访、拍摄过50多个国家的风土人情，拥有一家工作室的他年入百万。
李京阳和妻子徐曼是在网上相识、奔现的，习惯奔走的他为了妻子肚子里的小生命决定放弃长途旅行。当年8月，内蒙古自治区鄂伦春自治旗邀请他前往并拍摄非遗纪录片。徐曼知道丈夫闲不住，支持他前往。
鄂伦春地处呼伦贝尔大草原深处。李京阳一路驱车几十个小时，来到兴安岭顶峰，这里，有着蓝宝石般的穹顶、绿意盎然的白桦林，风景美如画，一切都充满了原始、古朴的吸引力。
李京阳了解到，现存的鄂伦春族没有文字，只有语言。在长期的狩猎生产和社会实践中，鄂伦春人创造了丰富多彩的精神文化，这里的老人就是行走的历史。
李京阳此行的主要任务是拍摄、整理、归档非遗手工艺。鄂伦春的技艺全靠老人们口述、示范，他们会做猎具，会做孢皮帽子。孢角帽需要耗时数年取材，一针一线全手工缝制，而所剩不多的传承者中，最年轻的已经70多岁了！
鄂伦春人热情好客，李京阳拍摄时，总有人留他吃饭，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总是惦记着专门留给他。李京阳很融入，有人知道他不胜酒力，还会主动帮他挡酒。这里的点点滴滴都朴素动人，李京阳愈发触动。
独特的民俗文化让李京阳大感震撼，一部简短的纪录片根本不足以囊括这里的一切。这些年，会唱鄂伦春民歌“赞达仁”，会做兽皮装等传统手工艺的老人越来越少……
李京阳决定，减少北京公司的部分业务，每年抽两三个月时间来此调研、采访、拍摄，他想自费做一部关于鄂伦春民族的纪录片！
2016年初，女儿贝贝出生了，徐曼全职在家操持一切。孩子对蛋白质过敏，需要吃价格较高的特质奶粉，是个“高需求”宝宝，需要大人们更精细的照顾。有段时间，贝贝小病频繁，徐曼带着孩子跑医院，彻夜陪伴，整个人疲惫不堪，可李京阳一直忙于工作。对于丈夫的“缺席”，徐曼难免有些怨言。回家时，李京阳总是竭力多分担些。
2018年，李京阳开始记录当地民歌“赞达仁”。当地文化馆给他一个硬盘，记录了海量“赞达仁”的资料，会唱的老人多已不在人世……李京阳开始大量走访，有的老人不过是一段时间不见，就因患了阿尔茨海默病，已完全认不出他来，也无法说出更多的素材。
采访中，有一名80多岁的奶奶很热情：“你能多拍就多拍，我把我知道的赞达仁都告诉你。天晓得啥时候，它们就跟随我入土……”老人神情伤感，李京阳安慰道：“奶奶精神着呢，起码能活到100岁！”奶奶笑容生动，点着头。
谁料，一个月后，如约从北京返回鄂伦春的他却被告知，奶奶突然病逝。一个熟悉历史文化和传统手艺的老人去世，意味着她头脑中尚未转化为文字和图像的人文历史也随之消失！
“我就应该听奶奶的话，多待一个月……”李京阳很懊悔。多拍一个老人，就为保护鄂伦春族文化多争取了一些时间。但如果长期待在鄂伦春，北京的公司势必关停。没了公司，就没有了收入，还得往里贴钱。
“这世上有很多事，比挣钱重要。”李京阳想起爷爷曾经的教诲。爷爷是大学老师，曾参与制定了国家多部法律，祖辈的影响潜移默化。2019年9月，李京阳决定长期定居鄂伦春，与时间赛跑，用相机记录这个民族，尽量给这个东北部人口最少的民族多留点东西。
与时间赛跑，留住人间活历史
李京阳怕妻子担心，便没有直接告诉她此事。徐曼习惯丈夫常年在外跑，也并没有多想。拍摄开销不菲，北京和鄂伦春往返一趟路费就要3000块，为省钱，他回家的频次更低了。
3岁多的贝贝活泼开朗，每次久别重逢，她都黏着李京阳。徐曼想起说道：“咱俩那商业险又到期该续费了。”李京阳只能谎称资金周转，找老妈求助说要应急，才把保险费交了。徐曼又念叨，要不封了阳台，给闺女做间阳光玩具房，大概需要几万块。“不急，地方大了你还够得收拾不是，先这样吧。”李京阳从没有为钱烦恼过，可如今，他捉襟见肘。
不久后，徐曼在媒体的报道中得知，丈夫放弃蒸蒸日上的业务，一心扑在自费记录鄂伦春文化上。她知道，他认为有意义的事情就会坚持去做。“以后有什么都要告诉我，别一个人扛。”她说。
李京阳知道妻子不易，在家的时候，自告奋勇分担。一天，他忙活了半个上午，端出一碗颜色奇怪，味道也奇怪的蛋炒饭，女儿扭过小脑袋：“肯定难吃！”
徐曼不动声色，不到十分钟便端出一份配菜丰富，好看又好吃的蛋炒饭。女儿大口大口吃得很香，徐曼颇有意味地睥睨着李京阳。李京阳汗颜：“术业有专攻，我这手只会摄像……”
他希望妻女也能和他一起感受鄂伦春文化。2020年夏，徐曼带着女儿奔赴鄂伦春，一家三口团聚。徜徉在浩瀚的林海，感受着鄂伦春人的热情，徐曼为李京阳的选择由衷地骄傲。
一个奶奶告诉徐曼，大家都把李京阳当“共享孙子”。一次，李京阳发着高烧还跑了老远拍摄，奶奶很心疼，非要给他塞钱，催他去看医生。徐曼眼眶红了，丈夫总是报喜不报忧。
虽然有感于丈夫为鄂伦春文化的诸多付出，可现实直抵面前，孩子学才艺、上幼儿园无一不需要用钱。徐曼不忍再找丈夫要钱，先是卖股票套现，后来又卖掉了家里一台车维持生活。
李京阳对自己也愈发“抠门”，拍摄、剪辑、写文案、校对，他一人干了全部。
为了全神贯注，他寻了一间安静的小咖啡馆蹲着，一蹲就是大半天。
服务生小哥经常看到李京阳，且见他工作起来十分专注，实在没忍住搭讪，问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当听李京阳介绍后，服务生小哥觉得这件事情太酷了，强烈要求加入。
第二天，李京阳再来咖啡馆时，小哥一脸雀跃地上前：“我辞职了，以后跟你混！”
李京阳哭笑不得：“我自己还养不活呢，拿什么养你？”“你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再说，我觉得你做的事很值得，就想出一份力，你让我干啥都行。”小哥一脸真诚。
李京阳很触动，更有了动力。之后，这位服务生小哥帮他做后勤工作。拍纪录片很烧钱，资金困难的时候，网贷、信用卡套现，能想到的法子李京阳都用上了。
2022年初，他在名为“少年星期八”的账号上开始上传鄂伦春民俗纪录片。好评的声音之外，也有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有些黑粉无端指责，认为他不过是打着鄂伦春的幌子“挂羊头卖狗肉”，不过是为了博取流量而已。李京阳很震惊，没想到，他认真记录一切，却有人如此肆意评论。好在，绝美的兴安岭一次次治愈了他。
一个人待在每年有大半时间严寒的鄂伦春还不算苦，分离最苦。2022年春节，李京阳回家过年。女儿贝贝每天都要贴着爸爸睡。那天，小姑娘煞有介事地一把揽住他的脑袋：“爸爸，我觉得你特了不起，我长大了要和你结婚！”
她稚气、天真、烂漫，李京阳很感动，第二天，想让女儿再说一遍这段爱的表白并拍摄记录，谁知，贝贝改口了：“算了，我想了一下，我还是打算跟咱班浩宇结婚。他能天天陪我玩，爸爸你出一趟远门，就好久见不到人！”一句话，把李京阳整破防了。
聚少离多不是事，李京阳和妻子说，趁贝贝还没上学，要不娘俩也到鄂伦春多待待。徐曼和贝贝喜欢那里的美景，也喜欢友好的鄂伦春人。贝贝画了很多鄂伦春的风景和人物、民俗。爸爸拍鄂伦春纪录片，而她想开画展，作为另外一种鄂伦春文化的记录！
徐曼觉得这个主意甚好，连贝贝涂鸦的小纸条，她也收藏得好好的。
爱妻来兜底，传播鄂伦春文化
很快，贝贝上了小学，贝贝身上有爸爸那自由洒脱的性子，她不习惯学校的规则，有时，老师会点名，徐曼为此有些紧张。
这日，老师提到，贝贝跳绳不够利索。徐曼打听了一下，校外跳绳培训班课程20节课起报，一堂课200元！李京阳安慰妻子：“跳绳花啥钱学呀。我来教。”回北京后，他带着贝贝跳了一个多小时，但她怎么都不得要领。李京阳投降了：“我还是想办法弄钱，报班吧……”
然而，2023年已是李京阳全职记录鄂伦春文化的第4个年头，短视频的收入几乎可以忽略。债务越滚越大，李京阳心里也没底了。
好在，2023年底，哈尔滨文旅爆火，鄂伦春族人牵着小花鹿走在中央大街的视频被千万网友看到，李京阳的账号终于火了。
紧接着，他发的视频多次上热搜，不断有粉丝涌入他的账号。短视频流量收入陡增，此时适逢春节，他终于有了余钱，还了跟随自己3年的网贷，还给了妻子一个大红包。
过完年，李京阳作为官方指定的鄂伦春文化推广大使，带着一支十几个人的鄂伦春团队，来回巡演，宣传非遗文化。出入的交通费，一大群人的吃喝拉撒，都要他来解决。虽然账户流量收入稍有起色，可也无法支撑大量的支出。
徐曼道：“实在差钱，咱卖车、卖房！坚持了这么多年，趁热打铁，让更多人知道鄂伦春！”李京阳眼眶红了：“这么些年，没有你支持，我走不到今天。”
李京阳一行先后奔赴西安、洛阳、成都、天津等地，受到了热烈欢迎。很多青少年一路追随李京阳一行的脚步。不少人在评论区喊话，让李京阳带着他们去实地感受鄂伦春文化。
此时，广告商也接踵而至。有些游戏商单看中的就是他粉丝里有不少未成年人，报价不菲，可李京阳毅然拒绝了——保护未成年人，让他们多接受传统文化的熏陶才是最重要的。
2024年3月，在洛阳巡演时，李京阳利用社交账号的影响力，帮助一个患癌小粉丝发起一场50万医疗费的慈善义演。
徐曼担心丈夫从决策到行动不够周全，可李京阳救人心切，在网上发布了募捐的召集令。筹款活动如火如荼。一天，团队正在义演，警方找了来，有人举报他非法集资。李京阳蒙了，有些粉丝给他直接转账，想帮助那名患癌小粉丝，他都拒绝了，让人直接将钱打给那位需要帮助的人。可以说，没有一个义演的子儿进了他的个人账户，怎会有人背后“捅刀子”？
表演被迫中断，一时间，谣言沸沸扬扬，愤懑、惋惜、委屈交杂，李京阳很焦虑。徐曼带着贝贝赶过来，她不急不忙：“咱没骗人，什么都不用怕，要真是说不清了，咱卖房，我们也打官司，讨回公道！”
妻子眼神坚定，李京阳的心稳住了，而他的团队成员也都纷纷表示支持：“不管怎样，我们都跟定你表演了，继续筹集更多善款！”
好在，相关部门出面，澄清了李京阳的善行，不仅如此，他还在当地成立了基金会，专门对接善款。表演继续如火如荼开展，不到两周，李京阳筹集了25万，帮助病患家庭解了燃眉之急。
人气的高涨，也惹来了键盘侠的狂轰滥炸，“你拉着这么多人到处跑，哪来的钱呀，不是纳税人的钱吧？”“为了流量什么都编得出来！”
李京阳很郁闷，妻子人间清醒：“你是要做李老师，还是李网红呢？”是啊，他无非就想宣传鄂伦春的文化，那些杂音不理也罢，李京阳又元气满满。
贝贝告诉李京阳，老师在班上讲了他的故事，同学们都羡慕她有个伟大的爸爸，她的一些同学还成了他的粉丝，李京阳很高兴。
2024年4月，李京阳带队前往甘肃天水。出门时，他还穿着长长的狍皮长袍。徐曼瞅着热，劝他先脱了。李京阳很坚持——他要利用任何机会向人们展示鄂伦春的文化。徐曼反手给他扣上狍皮帽：“都整上，齐活了。”夫妻俩大笑成一团。
根据《中国统计年鉴-2021》统计，鄂伦春族现有人数为9168人。所以大家都说，李京阳是第9169个鄂伦春的孩子！
带鄂伦春年轻人各地巡游还不够，李京阳还寻思给那些出不了远门的鄂伦春奶奶增加收入，比如，给她们办森林音乐会，尽快将制作好的鄂伦春纪录片推向市场……
他的想法很多，徐曼静静地听着，满满的佩服：这个被朋友夸赞少年感满满，却全然不理家事的男人，实在很帅！
编辑/余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