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男孩”圆梦江湖：刀光剑影有女相随
作者： 海德文“老男孩”于卫国从小就有个武侠梦。为了成为一名铸剑师，他在年近40岁时，选择辞职去外地拜师学艺。所有人都无法理解他的选择，就连他的女儿都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抛妻弃女”去追梦？
16年后，女儿追寻父亲的脚步，找到了那个答案……
不惑追梦：“老男孩”背井离乡
2008年初的一天，时年14岁的于小凡放学回到家，目睹了一场家庭战争。妈妈王士美责备爸爸于卫国：“你都40岁的人了，怎么这么冲动？好好的工作说辞就辞了？”
于卫国却一脸执拗：“我想好了，我要去龙泉学铸剑。”妈妈难以相信，赌气说：“你要敢去，我们就离婚……”
于小凡，1994年出生于江苏省徐州市。爸爸于卫国和妈妈王士美都曾在徐州商业局所属的一家国有商场工作。早些年，妈妈为了照顾于小凡和家里的老人，已经办理了内退。如今，爸爸一言不发辞了工作，叫妈妈怎能不崩溃！
那段时间，家里乱成一团。无论妈妈是苦口婆心还是言辞令色，爸爸都用沉默来表示自己的决心。于小凡夹在爸妈中间，左右为难。
一天夜里，于小凡正准备睡觉，爸爸突然来找她，似乎有话想跟她说。良久，爸爸才问了一句：“小凡，你能理解爸爸吗？”
于小凡曾听爸爸讲过年少时的故事。爸爸从小跟着身为军人的爷爷奶奶援疆，最喜欢的就是在戈壁滩上挥舞着木棍子，他还痴迷武侠小说，幻想有一天能练就一身武艺。
后来援疆期满，爷爷奶奶带着爸爸回到了老家徐州。徐州是全国闻名的“武术之乡”，爸爸也曾想拜师学武，但那时的他身体瘦弱，拜访几位武师都不愿传艺，从此，爸爸心中的“武侠梦”就此搁浅。
直到2004年，爸爸在工作之余学会了上网，开始混迹于一个知名的网络刀剑论坛，论坛里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令他大饱眼福，也唤醒了他儿时的梦。
爸爸告诉于小凡：“那时我就想，虽然我练不成武，但如果能铸造一把兵器也很不错啊。”抱着这样的想法，于卫国开始浏览各类帖子，疯狂地吸收相关知识，又四处搜寻金属材质，想要打造心中酝酿已久的刀剑。
这之后，于小凡目睹了爸爸对刀剑的热爱之情。只要有空，爸爸就在家里倒腾各种工具做些小玩意。她一度觉得爸爸这样子很帅，嚷着让爸爸给她做玩具。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她的学业越来越重，也很少再和爸爸围坐在一起看爸爸摆弄那些小玩意。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那时，爸爸听人说浙江龙泉是刀剑之乡，师傅们辗转于炉灶间，一把把“绝世宝剑”被精心打造出来。于是，于卫国便有了辞职去龙泉学铸剑的打算。他知道妻子一定不会同意，所以先斩后奏辞了职……
那段时间，于卫国心里很难受，一边是心爱的妻女，一边是想要追寻的梦想，他不知道如何抉择。关键时刻，于小凡站出来说：“反正爸爸已经辞职了，后悔也没有用，就让爸爸去试试吧。”
从小到大，小凡做什么事，爸爸都十分支持她，如今，见爸爸整天愁眉苦脸，家里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于小凡再也受不了。她对妈妈说：“既然劝了这么久都劝不动爸爸，不如让爸爸去试试。说不定爸爸试过之后就回来了，他一定舍不得离开我们太久的。”
见此，王士美终于擦干眼泪，对丈夫说：“你女儿都比你懂事。”于卫国也眉开眼笑，背上了行囊，赶赴梦想之地。
于小凡原以为，爸爸去龙泉一段时间，很快就会回来。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爸爸这一走就是好几年。
那几年，于小凡见证了妈妈的辛苦，既要操持家里的柴米油盐，照顾她的学习生活，还要赡养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四位老人，替爸爸尽孝。每个下雨的上下学路上，都是妈妈撑着伞接送她，家长会也从来都是妈妈去开，就连她生病发烧也是妈妈一个人带着她在医院来来回回。每次看到别人都有爸爸围绕在身边，于小凡心里渐渐有些不是滋味。
一开始，于小凡还相信爸爸很爱她。去龙泉后，爸爸经常给她打电话，还寄回他亲手铸造的礼物。可于小凡毕竟是女孩子，不喜欢爸爸铸造的那些刀剑，每次收到后都束之高阁，和爸爸的联系也越来越少了。
好几次，于小凡都问妈妈：“爸爸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王士美也不知道，但却还是对女儿说：“你爸在那边也很难，当初放弃一切说走就走，以他的性格不在那边混出个名堂是不会回来的！”于小凡气呼呼地说：“就怕到时候什么都没混出来，连家里人也都忽略了。”
刀光剑影：爱女是定航的锚
于小凡不知道的是，那几年，于卫国的日子并不好过。初到龙泉时，他如同初涉江湖的菜鸟，撞得头破血流，既没有名师指导，也没有门路可走，一度灰心丧气。但他不愿就此放弃，决意留在龙泉，租个小作坊边做边学。
一有空，他就到别的铸剑坊里取经——看师傅如何锻造夹钢，如何锻造陨铁，如何扭转钢坯，如何覆土烧刃，如何控制淬火温度。回到家，他就依葫芦画瓢地动起手来，做废了就重来。
其间，于小凡也曾跟着妈妈去龙泉看过爸爸，在爸爸那小小的作坊里，最显眼的就是一堆报废品。她还看到声称要做铸剑师的爸爸做的竟是一些简单的菜刀修补、磨刀等活儿。这哪是什么铸剑师，不过就是最普通的铁匠！她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女儿的心结，当妈的最清楚。好几次，王士美也打电话给丈夫，劝他：“你闺女想你了，要不回来吧？”每当这时，于卫国总是顾左右而言他。那段时间，没人知道于卫国过得有多苦。他总是不断抡锤敲打，在挥汗如雨中苦做，可做出来的产品并不受市场待见，生活一度陷入窘迫，连吃饭也只能是白水煮面条。
可这一切，于卫国都没有告诉妻女。他能感觉与女儿之间的代沟越来越大，心里也无比苦闷。深夜，于卫国打开电脑，再次登录刀剑论坛，将自己的苦恼和经历记录下来，配上自己铸的刀剑图发帖，抒发内心的郁闷。
没想到，几天后，他再次登录论坛时，竟看到很多网友纷纷留言：“剑铸造得漂亮，有剑气，希望继续出刀剑作品。”“不容易，加油加油，别放弃。”这些话语给了他莫大的鼓舞。
他开始尝试将更多的作品发到网上，网友看了后，都觉得很不错，还自发帮他宣传。网络充满了力量，没多久就有人在网上找于卫国购买刀剑。他奇迹般在网络上打开了销路。
此后几年，于卫国一锤一锤锻炼着技艺，渐渐征服了身边人。见他几年如一日地默默坚守，当地很多铸剑世家都开始接纳他，于卫国抓住机会向他们虚心求教。就连著名铸剑大师陈阿金也很喜欢他，经常给他指点技艺。
2014年的一天，于卫国突然接到一通电话，对方竟是知名导演曹盾。当时，曹盾在筹拍《海上牧云记》，想找个专门的铸剑师为剧组打造兵刃，却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
后来，他在网上看到了于卫国的刀剑作品，觉得他的作品很有意韵，便找到他，想给他一个“大活儿”。于卫国答应了，开始没日没夜、紧锣密鼓地开展剧组所需兵刃的设计工作。他一遍遍和剧组美术部门探讨、打磨、修改。终于，历时两年多，他所铸造出来的兵刃，获得曹盾导演的肯定。
2017年，《海上牧云记》播出后，剧中十多把兵刃逐一在荧屏中亮相，让观众击节叹赏。有媒体专门报道了于卫国的故事，讲述了他此前奋斗的日日夜夜。于小凡看到后，不由得鼻子一酸，心疼地对妈妈说：“爸爸怎么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们，他在那边那么苦。”王士美也叹息说：“你爸其实就是不想让我们担心。”
于小凡主动提出：“等我放假了，我们去看看爸爸吧。”这之后，王士美便经常带着女儿往返于徐州和龙泉生活。母女俩看到了于卫国一路走来的不易，渐渐改变了从前的看法。
记得有一年，于卫国在铸造一把刀剑时，那柄正烧红后淬火的剑不小心要掉落，于卫国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就用手去接，结果淬火后的铁片将他的手指划开了，导致他右手大拇指神经断裂，失去了知觉。
当时，于小凡就在现场，被爸爸奋不顾身的样子惊呆了。事后，她问爸爸：“那柄剑再昂贵，也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啊！你的手差点废了啊！”于卫国却笑着安慰她说：“其实温度不算高，我就是没接好，到底是年纪大了。”于小凡听了，心头涌过一阵酸楚。
还有一次，于卫国的脚趾头被掉落的刀剑砸中，整个脚趾甲盖都被掀起来了，于小凡和妈妈一起送爸爸去医院。可谁料一转眼，爸爸竟又回到工作室敲打起来。于小凡和妈妈急得团团转，可爸爸就是不肯休息，还说：“手艺人吃手艺饭，想休息就不做手艺人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爸爸的坚持有了回报。曹盾导演对他的刀剑作品给予了很高的评价。随后，曹盾导演在拍摄《长安十二时辰》时，直接将兵器设计工作全部交给了于卫国负责。于小凡惊叹着说：“我的天哪，我的偶像竟然拿着我爸做的刀剑，简直太帅了。”
爱在传承：两父女携手创业
和爸爸相处久了，于小凡也开始领略到传统文化的魅力。在龙泉，青瓷与刀剑一样，是当地的两张传统文化名片。于小凡开始接触各种青瓷，慢慢被感染了。特别是在见识了中国瓷器文化后，于小凡立志和爸爸一样做一名手艺人。
此后，温馨的小屋里，爸爸搞刀剑铸造，女儿练习瓷艺。有时候，做不出自己想要的瓷器，于小凡会很烦躁，可抬头看看爸爸独自画图到深夜，又挥汗如雨在作坊里敲得叮叮当当时，她就告诉自己要坚持。
她还在爸爸的支持下，去了一所瓷艺学校学习，并连续两年在瓷艺学校拿了奖学金。学校表彰大会上，于卫国作为优秀学生家长受邀出席。当女儿举着“剑瓷新力量”奖学金的牌子时，于卫国感觉无比骄傲。
这些年，于卫国心中最愧疚的就是女儿，觉得自己让女儿在成长过程中缺失了父爱的陪伴，如今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但不善言辞的父女俩很少抒发自己的感情，平时沟通也只是简单的寒暄。
有一次，于卫国过生日，女儿给他唱了一首生日歌，于卫国特别高兴，趁着酒劲儿问女儿怪不怪自己。于小凡却说：“懂事后，我才知道其实你挺了不起的，我也从来没有觉得你对不起我。”
2018年，于卫国因身体不舒服查出了胆结石，需要做胆囊切除手术。当时，王士美在徐州分身乏术，照顾爸爸的责任都落在了于小凡身上。
于卫国从来都不知道女儿的心竟那样细，时不时用手摸摸爸爸额头，问热不热；做好了饭也送到爸爸病床前，为父亲吹一吹饭菜，问烫不烫，还主动给爸爸喂饭。
胆囊切除手术不算大手术，但对于很少进医院的于卫国来说，还是有些恐慌。他担心手术时会发生意外，手术前就把自己的社交账号密码、银行卡密码都告诉了女儿，还叮嘱女儿，自己工作室里的猛犸象牙、陨铁看起来破破烂烂，不起眼，其实价值不菲。于小凡嘴里埋怨爸爸想多了，心里却十分担心。直到爸爸康复出院，她才松了一口气。
从瓷艺学校毕业后，于小凡决定和爸爸一样在龙泉开一个青瓷工作室。于卫国四处奔走，为女儿租下了一处窑，还带她拜访当地的青瓷大师，希望她日后能大展拳脚。
青瓷工作室开张后，于卫国时常到女儿工作室传授经验。时间一长，女儿受不了爸爸的“关心”，让爸爸别这样“频繁打扰”，父女俩很享受这样的“吵嘴”时光。
2023年10月，于卫国回到徐州，在应酬时多喝了几杯，骑车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于小凡接到电话后，第一时间把爸爸送到医院。得知爸爸肩胛骨和眼眶骨轻微骨裂需要住院，于小凡责怪父亲不该喝酒。后来于小凡才知道，当天，爸爸是为了给她争取一个窑址开发项目，才主动去应酬，于小凡又心疼又愧疚。
看到女儿掉眼泪，于卫国安慰说：“多大个事，哭什么，咱回家。”
随着年纪渐长，于卫国越发眷恋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他总希望能挤出时间带着家人，回到幼时成长的戈壁滩上看一看。他还想回到徐州创业，虽然徐州没有刀剑产业，但他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见爸爸如此，于小凡也说：“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回徐州，我们父女携手，一起成为更好的人。”
编辑/包奥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