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村T”出国门：与阿妈共赴下一场花开
作者： 杨柳岸2024年9月13日，中国国际时装周闭幕式暨2024年度颁奖典礼上，来自贵州凯里的设计师古阿新（汉族名杨春林）荣获第30届中国十佳时装设计师奖，他主理的服饰品牌荣获2024年度时尚品牌奖。
“为了这个舞台，阿妈陪我‘跑’了17年。”古阿新带着妈妈走上了领奖台。他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站在这个台上的不只是我自己，还有阿妈和我们家乡的很多人……”
回家，苗寨小子大梦想
小时候，寨子里的小男孩都喜欢舞刀弄枪，而古阿新偏偏喜欢绣花。
1989年，古阿新出生在贵州省凯里市湾水镇一个传统的苗寨，100多户苗族人家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爸爸是退伍军人，妈妈是小学老师，家里还有两个哥哥。
古阿新记事起，妈妈和外婆就经常绣花，五彩的丝线在她们手里上下翻飞，一幅幅精美的图案慢慢地呈现在织布上。古阿新经常看得入了迷。“阿新，我教你。”见他喜欢，妈妈和外婆便有意教他，古阿新从小就掌握了苗绣的基本技能。
那时候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古阿新穿的都是哥哥们的旧衣服，有的还有破洞。妈妈在破洞的地方绣上花，衣服立刻变得独一无二，同学们也夸赞：“阿新，你今天的衣服真酷！”原本羡慕同学穿新衣服的古阿新变得特别自豪。
古阿新迷上了苗绣，想当一名服装设计师。然而高考后填志愿时，古阿新发现，服装设计类的院校学费要比其他学校贵很多。最后，他在爸爸的建议下，选择了西安一所大学的新闻专业。
2007年9月，古阿新第一次离开家乡远行，特意带了一些妈妈的绣片。他说：“我想家的时候就拿出这些绣片看一看。”没想到，作为学校里唯一的苗族，穿着民族服饰的他总是被同学好奇询问：“苗族有没有什么巫术？山上有没有电？你们吃虫子吗？”
他带去的这些绣片也让同学爱不释手。有同学建议他摆摊售卖。他和同学一合计，让妈妈在家收集绣片寄给他，周末时去不夜城摆摊。
大家虽然喜欢绣片，但不知道用它做什么。古阿新干脆把绣片贴到牛仔裤和卫衣上，改造成新的样式，果然大受欢迎。大学毕业时，古阿新靠摆摊攒下了10多万元。
古阿新应聘到一家报社实习。不久他发现，相比新闻，他更喜欢设计服饰。古阿新决定改行。爸爸苦口婆心劝说他：“你是村里好不容易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你回家来，去电视台、报社工作，又或者考公都行，别浪费大学学习的知识。”好在妈妈支持他：“想做什么，就去做。”
思来想去，古阿新还是决定听从自己的内心。2013年，他在西安回民街开了一家服装店，售卖经过苗绣的成衣。他选货、设计图案，然后把衣服寄回老家刺绣。生意特别好，妈妈一个人绣不过来，邀请村里的绣娘们一起加入绣花队伍。到最后，有300多位绣娘加入。
2014年，古阿新在西安大唐不夜城开了第二家分店，2015年又在武汉开了第三家分店。后来，他把店开到北京、上海、成都、长沙等地，各地都有合伙人。
古阿新越来越忙，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有一次出差途中回了趟家，还没来得及和妈妈说几句话，他就累得睡着了。妈妈心疼他：“要不你别开那么多店，太累了。”
古阿新无法停下脚步，他在开服装店的这些年，间接地让家乡的绣娘们有了一份额外的收入。他心里有个愿望：他要设计更多的苗绣服饰，让这些服饰走向世界。
2018年，古阿新带着自己设计的服饰参加西安时装周，优秀的表现吸引了不少业内人士的关注。2019年，他受邀到国外参加时装大赛，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一切向好之际，新冠疫情暴发，古阿新的脚步被打乱，实体店难以支撑，他只得一家一家关店。最后一清算，竟欠下几十万外债。
一切似乎退回到原点，古阿新迷茫又无奈。“别急，回家来，休息休息吧。”妈妈安慰他。
在老家休养一段时间后，古阿新理清了思路，计划从短视频再次出发。
2018年开始，古阿新就在短视频平台上分享自己的设计。有一次，他用苗绣技法快速绣出齐天大圣的视频吸引了200多万网友点赞，积累了十几万粉丝。
现在门店关停，古阿新决定通过直播和拍视频为品牌增加关注。
破茧，带阿妈破茧成蝶
古阿新持续不断地在网上展示苗绣作品、分享刺绣手工、记录日常趣事，粉丝量也一天天增长。
有一天，古阿新苦思冥想着拍摄短视频的创意，突然想到妈妈给他寄绣片的情景，灵感一现：将妈妈搬上短视频。
古阿新和妈妈商量：“阿妈，我们一起拍个视频，让大家都看到苗绣，你觉得怎么样？”“行，都听你的。”妈妈没有接触过拍视频，但为了支持儿子，没有丝毫犹豫。
说干就干。费时十多天，古阿新带着妈妈去了40多个景点，从贵州一路拍到北京。那些天，妈妈累得双腿酸痛，但为了配合儿子拍摄，她一直咬牙坚持，硬是一天都没休息。
精心制作后，名为《破茧》的视频短片正式出炉——
古阿新走在回家路上，眼前呈现的是清澈山泉淌过层峦叠嶂，往前走不远，就到了一个宁静村落。穿着苗族传统服饰的妈妈，正坐在古朴的木质建筑下，穿针引线绣着花。
古阿新拉上妈妈，跑过民族风情浓郁的风雨桥、姹紫嫣红的百里杜鹃、恢宏壮观的黄果树瀑布、鬼斧神工的龙宫，跑到了北京。跑过天安门、万里长城、故宫、天坛、人民大会堂，最后跑进了北京的时装周现场。
随着一声悠长的鸡鸣，聚光灯缓慢照亮，妈妈正坐在秀场中央，向依偎在身旁的小女孩讲述破茧成蝶的故事。古老的苗族歌谣中，身着手工刺绣作品的模特们，撕开一个巨大的蚕茧，鱼贯而出，献上一场借由苗绣表达完成的化蛹成蝶的视觉盛宴。
《破茧》一经上传到网络后，短短两天就吸引了5000多万人次观看，妈妈也成了苗寨远近的名人。走到大街上，很多人围着妈妈问长问短，有的人还要送东西给妈妈。
看到这么多人喜欢妈妈，喜欢苗绣，古阿新生出了带妈妈出国展示苗绣服装的念头。
2024年4月，古阿新受邀前往欧洲进行经贸访问和交流学习。他试探着问妈妈：“阿妈，我带你出国怎么样？出国去展示我们的苗绣服饰。”妈妈当然想陪着儿子出国，但又担心影响儿子的工作：“你应该带更年轻漂亮的模特去。”
“阿妈你会绣花，你去最合适。”古阿新平时忙，妈妈在贵州老家，他也想利用出国机会多陪陪妈妈。妈妈听后顿时就忙开了，她拿出柜子里的衣服，这件看看那件摸摸，嘴里念着：“哪一件好看一点呢？”最后，她带上了不少手工刺绣和苗族服饰。
出国的第一站是比利时。走在比利时街头，身穿苗绣服饰的妈妈被围观，路人纷纷称赞：“太美了！”妈妈有些紧张，眼光都不知道往哪放。古阿新贴着妈妈耳朵：“阿妈，不用紧张，你就点头微笑，说thank you就好了。”
有好几天，古阿新发现妈妈一直咳嗽，他让妈妈多喝水，谁知妈妈说：“不能喝水，喝多了要上洗手间，收费那么贵。”古阿新瞬间红了眼眶，无论在哪里，妈妈都想着为他省钱。
5月，古阿新和妈妈又一起去了法国巴黎，参加万国博览会。他们穿着苗族服饰在埃菲尔铁塔下拍照，又引来了不少外国朋友的围观。古阿新用英语讲解这些衣服的历史、工艺，妈妈也热心邀请他们去中国玩。
6月，古阿新和妈妈去英国伦敦参加手工艺周。转机时，古阿新独自去取行李，回来时妈妈却不见了。给妈妈打电话，她又说不清楚自己在哪里，古阿新急得一头汗。后来幸亏有路过的留学生帮助，两人才得以会合。
古阿新一时气急，口不择言：“阿妈你怎么乱跑呢？你不认识路，语言又不通，走丢了怎么办？”看到妈妈一句辩解都没有，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古阿新又自责不已。如果不是他非要拉着妈妈出国，妈妈在寨子里绣花，不知道多悠闲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们到达伦敦后，托运的参展服饰却被扣在了海关。古阿新急得四处打电话沟通，但因为是周末，海关那边要到周一才能处理，根本就来不及。
展会上，每个展台都挂着琳琅满目的服饰，只有古阿新和妈妈的展台空无一物。看到儿子焦急的神情，妈妈问：“我们的这个牌子写的什么？”“苗绣盛装。”“你的衣服不就是一身苗绣吗？我的衣服也是苗绣，我们展示自己的衣服行不行？”
妈妈说着就把随身箱子里的百鸟衣配苗绣的唐装，马面裙配苗绣的西服，再加上各种零碎的银饰配饰，还有百鸟衣登机包都摆上展台。
可他们的展台仍然无人观看。古阿新有些沮丧。原本有些害羞的妈妈，却不紧不慢地拿出布面开始绣花，同时唱起苗族的歌谣，就像以前在苗寨里一样。
整个展馆突然安静下来，慢慢地，有人循着歌声来到古阿新的展台，记者也纷纷围上来拍照。之后，妈妈和她展示的苗绣技艺被新华社、《中国日报》和伦敦的主流媒体报道。古阿新终于不枉此行。
火了，贵州“村T”出国门
后来参展服饰拿到了，但是展览也结束了。古阿新提出和妈妈一起穿上苗绣服饰，去英国的街头展示。妈妈欣然答应。果然，母子俩吸引了一批路人，妈妈催促儿子：“你赶紧告诉他们，说这是中国贵州的苗绣。”他们还邀请路人一起换上苗绣服饰。
看着大家在大本钟、伦敦塔前自信走秀，古阿新灵感迸发：贵州有村超、村BA，为什么不能有村T？
回到苗寨后，古阿新开始了“村T”的筹备工作。落实场地、设计活动流程、联系媒体等，古阿新忙得停不下来。妈妈主动请缨，揽下了邀请模特的事宜。
妈妈先是去村里邀请平日里一起绣花的绣娘，可只来了几个人。她又回娘家邀请了一些要好的绣娘们。好说歹说，终于凑齐了模特。
2024年7月23日，第一场“村T”在村口举行。绣娘们拿着纺车、带着农具，穿着苗族盛装，有模有样地走秀，吸引了周围好几个村子的人来观看。
第一场秀就大获成功，附近村里的绣娘们慕名而来，都要报名参加。看到大家热情高涨，古阿新只得不断地延长“村T”的时间。一周里，600人次参与走秀，现场观看人数2000多人，线上传播600万次，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第二周，除了贵州凯里的主会场和贵阳云岩区路边音乐会分会场，“村T”还去了外地。
8月初，古阿新和妈妈带着10个贵州“村T”少年，去北京参加了青少年国际文化艺术盛典。少年们的走秀表演获得各国大使的一致好评。
随后，泰国驻中国参赞邀请贵州“村T”少年前往泰国大使馆参加中泰建交50周年的文化交流活动。
接下来几周，“村T”越来越热闹，T台从村口搬到了县城的风雨长廊。省内外的艺术团、国内外的模特纷纷参与其中，观众也越来越多。不仅是古阿新，妈妈每天也忙得脚不沾地。
酸汤、牛杂，武术、京剧，苗医、侗药，下司犬，各种非遗美食、非遗文化轮番上台，看“村T”就像开盲盒，你永远猜不出有什么表演。
9月11日，贵州“村T”走进中国国际时装周。
古阿新和妈妈从参与“村T”的7000余人中挑选了20位作为代表，一行人从凯里出发，坐上绿皮火车历经20多个小时到达北京。她们在T台展示了织锦、刺绣、银饰、蜡染、古歌等20种传统技艺，成了时装周的焦点。
古阿新和妈妈回到凯里休息了没两天，9月15日，他们又和“村T”模特们赶赴英国参加伦敦时装周。
妈妈对古阿新说：“村T火了，你把村T带去时装周，我既开心又不开心。我知道，你带村T模特来参加时装周，是为了推广苗绣。可是全部的差旅费用你要承担，你赚钱也不容易，而且网上还有人不理解你。”
古阿新安慰妈妈：“阿妈，这些都不重要。让家乡的文化走到更远的地方，不正是我们的心愿吗？”
“哎，这大半年，我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梦，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妈妈眼里泪花闪烁，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儿子说。
10月7日晚，第一届贵州“村T”正式落下帷幕，但古阿新和妈妈又要带着苗绣，马不停蹄地赶赴香港、迪拜、加拿大等地参加文化艺术交流活动。他们期待着中国的民族服饰真正走向世界……
编辑/李雪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