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入戏太深：金融精英豪掷380万“扶富”

两年前，金融才俊宋焕然在网上认识了富二代程铭，两人在网上聊得十分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直到有一天，情绪低落的程铭向宋焕然透露了一个关于自己身世的惊人秘密，这段友谊也由此变得格外的与众不同，令人咋舌……

心生同情：“富二代”网友落魄大都市

2021年春节后的一天，宋焕然吃完晚饭后，像往常一样打开手机聊天软件，给最近新交的朋友程铭发信息。

“忙什么呢？”宋焕然问。“刚下手术台，累死我了。”程铭回答。宋焕然问他做的什么手术。程铭说：“耳郭撕裂缝合手术。一天做了两三台，人都累瘫了。”宋焕然说：“辛苦了。”“哎，没办法，我都想辞职了。辞职后，帮家父打理生意去。”

宋焕然与程铭是在聊天软件上认识的朋友，对方自称是外科医生。同是95后的两人都是宅男，都喜欢玩手机游戏，还都是单身，父母也不在身边。两人下班后除了玩手游，就是聊天，一来二去，便熟络起来。

程铭告诉宋焕然：“我大学念的是临床医学，家父开有一家上市公司，让我毕业后直接进公司，将来好接他的班。不过，我对经商实在没兴趣，就想着拿手术刀救人。如今看来，自己还是有点幼稚。”

这番肺腑之言，让宋焕然唏嘘不止。在宋焕然看来，像程铭这样放着大好的家族企业不继承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同龄人并不多，他挺佩服。

宋焕然说他出身于西北一个高级工程师家庭，家境优渥，而他本人的成长也十分顺利，金融系毕业后就留在了这个大都市，在一家基金管理公司当首席分析师，年薪几十万。

条件好得令人艳羡的宋焕然，个人生活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除了工作，就是玩手游、网上聊天，偶尔会到社区当义工。担心谈恋爱后时间不自由，他想缓几年再说。所以，他的朋友圈里，多数是类似程铭这样的白领男士。

和程铭在网上认识后，他俩聊得很投机，时不时地互发信息问候，也经常浏览对方朋友圈。

从程铭的朋友圈里，宋焕然发现，程铭不宅家的时候，一般都在外地旅游，配发当地优美风景照的同时，也会配发星级酒店客房的内景。看得出来，这是一个热爱生活的年轻医生。宋焕然对他印象不错，一天的紧张忙碌过后，和程铭聊上几句，会让他十分受用。

不知不觉间，两人线上的友情持续了一年。2022年春节，带着父母在三亚度完假回来后，宋焕然又投入到紧张忙碌的工作中。那天晚上，疲惫的他躺在床上，像往常一样给程铭发了一条信息：“春节在哪里过呢？”

程铭的信息很快就回复了过来：“在三亚。”宋焕然说：“我刚从三亚回来，和你错开了。你住哪儿呢？”“艾迪逊酒店，我是这里的铂金会员。”

可不久，宋焕然就发现，程铭突然间情绪低落起来，说话总是有一搭没一搭。

程铭的反常表现让宋焕然生疑之余也有些担心，他问程铭怎么了，程铭发来一张难过的表情包，随后说：“我刚才收拾屋子时，意外地发现了一张很特别的文书，居然是我10个月大时父母从福利院抱养我的证明！”

程铭告诉宋焕然，发现身世秘密的那一刻，自己的心态全崩了。宋焕然除了安慰，也别无良策。

夜已深，这对好友互道晚安后，便各自下了线。

次日下班后，宋焕然关切地询问程铭有没有打电话向父母求证，兴许是一场误会呢？程铭说他已求证过了，父母也承认了收养的实情，但亲生父母是谁他们也不清楚。

“我想好了，亲生父母既然不要我了，我找寻他们也毫无意义。至于我的养父母，我感谢他们20余年对我的养育之恩，我以后自会报答他们。”程铭说，“此前的抚育费用，我会在后面逐一偿还的。”

第二天，程铭告诉宋焕然，他已从父母房子里搬出来了，还把自己的积蓄都汇到了父母的账上，以偿还养育之恩，并表示不够的，他以后再补。当然，靠医生那点工资，估计短时间内也难以还清，所以，他向医院递交了停薪留职报告，打算自己创业。

“那你现在住在哪里？”宋焕然问。“漂到哪里算哪里。男子汉大丈夫，还怕没有容身之处吗？”程铭语气悲壮，宋焕然心里很不是滋味。

豪掷380万：泛滥的同情心喂不饱的贪欲

在和程铭此后的聊天中，宋焕然获悉，从医院辞职后，他打算做点医学的科普视频。宋焕然问他现在住哪里，程铭说：“哪里不能凑合一宿？”

放心不下的宋焕然翻程铭的朋友圈，发现他那几天住的是便捷式的小旅馆。房间狭小，设备简陋，墙角有一块水泥竟然还脱落了。

“别说一个身家上亿的富二代，普通人住这样的房间，待久了也会受不了的。”想着程铭此前住在装修豪华的复式楼里，外出旅游都是五星级酒店，宋焕然不禁为他感到可惜。

那天晚上，宋焕然忙完后给程铭转了1万元。程铭问：“你这是干什么？”宋焕然说：“你拿着这些钱，在大酒店开个房间吧。”程铭哽咽着用语音回复宋焕然：“钱，我先收下。大恩不言谢，我……”“哎呀，多大点事。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呀？”

不久，疫情突然变得严重起来。宋焕然做好自身防护的同时，也十分担心程铭的情况。果然，在微信上，程铭告诉宋焕然，自己阳了，酒店要把他隔离。而且，为了方便，最好将他所住的这一层全包租下来。

宋焕然脱口而出：“这酒店也太霸道了吧。”程铭说：“谁说不是呢？我要去和他们理论，大不了搬出这里。”“你离开酒店后往哪里去？除了医院，哪里敢收你？你把银行账号告诉我，我打钱给你。”

程铭嗫嚅道：“这……”“别废话了，快发呀。”程铭将自己的银行卡和身份证拍照发给了宋焕然，宋焕然按照账号与程铭的名字，给他汇了20万元。

而在另一边，看着账户上多出来的20万元，程铭感觉自己像在梦中……

事实上，出生于2002年的程铭，是一个因逃课次数太多而被迫从一所大学退学的外地小伙，父母均是农民，有个姐姐在别处打工。

退学之后的程铭，不想这么灰溜溜地回老家，而是留在这里，靠打零工艰难谋生。

2021年年初，程铭在一款交友软件上认识宋焕然之后，偶尔和他聊聊天。

很快，程铭就发现，不管自己说什么，宋焕然都相信。程铭说自己是医生，经常要做大手术，宋焕然很欣赏他；程铭说自己养了名贵狗，宋焕然很羡慕他，但其实他只是把一个牵名贵狗的男子的图片抠下来，再把自己的照片P了上去。至于他说自己经常住五星级酒店，也只是把网上别人支付房费的一个个截图保存下来后，稍做处理，发给了宋焕然。

对于这一切，宋焕然居然一点也没怀疑。程铭甚至觉得，宋焕然是不是一个还没有迈出象牙塔的学生？可后来翻了宋焕然的朋友圈，他发现宋焕然是证券分析师。而且，程铭还假装客户，到宋焕然的公司悄悄调查过，知道他确实在此工作，且年薪丰厚。另外，宋焕然的家境也比自己优越多了。

同样是年轻人，出身怎么就如此不同呢？程铭黯然神伤之余，也有些庆幸，因为自己是个富二代嘛。尽管这身份是包装出来的。但只要宋焕然相信，自己也相信，他们之间就是平等的。

所以，长达一年的时间，程铭以富二代的身份和宋焕然继续着线上友情。

2022年春节，无脸回家却又囊中羞涩的程铭，吃饭、租房已经成了问题。此刻，想着还有一个年薪数十万的微信朋友，程铭心生一计。

于是，程铭精心编造出“获悉身世真相后毅然脱离殷实家庭”的悲情故事。不出所料，宋焕然一如既往地深信不疑，且一再表示要帮助他。

欲迎还拒中，程铭成功地获取了宋焕然资助的1万元。疫情暴发后，程铭如法炮制，以方便隔离为由，让宋焕然又自愿掏出20万元。这些钱统统收入了程铭的囊中。

两次轻易得手后，程铭的胆子和胃口越来越大。5月中旬，程铭告诉宋焕然，他的三姨因患癌症不幸在美国去世，他要过去奔丧，宋焕然当天就打给了他10余万元。

那天，程铭在线上对宋焕然说：“要钱的时候我就在想，我怎么跟你讲呢？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讲。可有时候真的需要，我就在想，我脸皮怎么这么厚啊，每次我都是咬咬牙给你发这些信息的。”

看着这番“发自肺腑”的话语，宋焕然心里酸酸的。他想，如果那纸收养协议没有被意外发现，程铭现在还是个衣食无忧、阳光开朗的大男孩吧。

所以，对于程铭，宋焕然几乎有求必应——程铭说他将三姨家的小表妹接来了，开支上涨，宋焕然就汇给程铭近百万；程铭说自己近段时间身体状况频出，频频骨折，每次住院治疗，宋焕然少则给几万，多则给几十万。

2022年3月到6月间，宋焕然对程铭这样的紧急援助居然达到了380万元！而宋焕然从头到尾都没见过程铭这个人，唯一一次看到他的样子，是在程铭的抖音直播间，还只是侧脸。

入戏太深：一场荒唐骗局骗人也骗己

其间，宋焕然也不是完全没产生过怀疑。不过，程铭说过，尽管他不想再要养父母的钱，更不会觊觎他们的公司，但养父母有套房子，产权证却是落在他名下的。

这套房子，宋焕然保守估算了一下，值大几千万。“如果我创业不成功，就卖了这套房子，顺便把你借给我的这些钱都还了。”程铭说。

一听这话，宋焕然又觉得自己多疑且小气。

而另一边，宋焕然强大而泛滥的爱心和单纯易轻信的个性，让程铭产生一种莫名快感的同时，一度深信自己确实是个富二代，对方打给自己的这些钱，自己将来有能力连本带息地偿还。也许，人家根本都不需要他还。

2022年7月，程铭故技重演，称自己心脏病发作，在朋友的介绍下，进入北京一家医院治疗。宋焕然一看十分着急，忙着要买机票飞过去看望程铭。程铭让他别去：“我现在在重症监护室，手机也交给护士在打理，你就算来了，也很难联系上我的。”

其实，程铭的意图很简单：前面一些小病小灾，宋焕然都是一掷千金地帮他，这次自己患了这么严重的病，宋焕然肯定会不惜代价救他。

但程铭却忽略了一个问题，既然宋焕然富于同情心和爱心，那他最关心的当然是程铭的病情和健康。既联系不上又看不到程铭的人，宋焕然能不着急想办法吗？

果然，见老号码总是联系上不程铭，宋焕然总算灵活了一次，他换了一个号码，给程铭拨了过去。

“喂，我是程铭，请问您是哪位？”电话里，程铭的声音响了起来，中气十足，哪像是一个在重症监护室里待着的病人？

宋焕然愣了半晌，又将自己与程铭交往一年多的经历细细地梳理了一遍，终于意识到自己上当了，果断报案。很快，程铭便被警方抓获归案。

到案后，程铭仍沉浸在自己虚拟的富二代人设中不可自拔。他告诉民警：“我爸爸正在谈一个上亿的大项目。项目谈成后，很快会给我一大笔钱。我要把这笔钱还给宋焕然。”

远在外地的姐姐从民警嘴里获悉情况后，痛心地说：“什么项目不项目的呀？我爸妈就是两个种田的农民！我弟弟这是怎么了？”

据警方调查，宋焕然转给程铭的380万，已经被其挥霍一空，其中200万左右被程铭用来打赏给了一名当地的女主播。

程铭交代，之所以对女主播出手如此阔绰，是因为疫情期间，女主播曾亲自到楼下给他送过吃的，他很感动。

于是，程铭开始疯狂花钱给女主播刷礼物，先是几百，接着是几千上万。反正花的钱都是从宋焕然那里骗来的。有一次，程铭一高兴，给女主播刷了100万音浪，一次就花了10万元！

案发后，程铭的家人曾联系上这名女主播，希望她能把程铭刷给她的钱退还出来。然而，一年里，程铭的父母与姐姐多次给主播留言，对方均未理睬。再后来，他们都被拉黑了。

那么，能否从女主播那里要回这笔钱呢？专家认为，程铭打赏主播的行为无论算赠予还是消费，其实都是一种“你情我愿”的合同行为，理论上是不能要回来的。

但是，犯罪嫌疑人程铭是用骗来的钱打赏了女主播，如果受害人宋焕然基于自己的实际损失，直接向女主播讨要这笔钱款，法律上还有空间。

如今，程铭的家人和宋焕然都在尝试着从女主播那里将钱讨回来。

令人唏嘘的是，在公安机关抓捕到程铭的时候，他的行李箱里还有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原来，从退学到案发被抓这段时间，程铭除了骗宋焕然的钱、打赏女主播之外，还在积极备考，且已经考上了另一所大学。但因为犯罪，他再次失去在大学深造的机会。

2023年年初，程铭被提起公诉。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以案说法]上海青年心理咨询师孙嘉仪认为，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骗起人来这么老练，难道真的是个心理学高手吗？不，这更像是“病理性说谎”，属于一种病态心理。

正常人撒谎，一般是为了逃避惩罚或者冲突，掩饰真相也是为了维护自己利益。而病态说谎者的目的，则是为了立人设，擅长虚构各种故事情节，丰富自己理想的人设。因为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入戏太深，连自己都信以为真，即使谎言被戳破，仍无法接受现实。

再看受害人，一个年薪几十万的金融精英，却被一个漏洞百出（比如明明看到了嫌疑人的身份证，得知了他的实际年龄、籍贯，却没有怀疑他的身份）的谎言欺骗了一年之久，损失惨重。宋焕然之所以会如此深信程铭，主要是因为受害人本身同情心泛滥，并有着对落难者出手相助并获取道德上满足感的救世主心态。正是这种心态，让他无视谎言的拙劣，悄然跳入陷阱而不自知，深陷自我感动而不可自拔。

这场始于偶然，不同于常规的诈骗，却将两个同样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拖入泥潭，个中教训，值得深思。

编辑/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