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基(组诗)

作者: 崔岩

曲张。作虚怀态

——它是有过曾经的。

躯体受风雪磨砺,被一只

关节粗大指尖有茧的手,掌控。

即使身处南方,长期浸泡于温水中

它绷着。仿佛随时有一枝长箭

需要运送。需要依靠它赋以力量

使远处的目标,阻断、迸裂、稀释。

它仍绷着。有时它的影子

也出现在酒中,让刚刚释怀的人

瞬间绷紧。

客厅

没有客人,这儿也叫客厅

没有客人,就把自己当作客人。

坐下,对望一眼

——久违之人,总是稍有拘谨。

喝杯新茶,叙叙旧谊吧

毕竟那时,好得如同一人。

而往事如昨夜大雨早被暑气蒸腾

时事又如彤云流转变幻,亦勿庸置评。

亲友,有的已驾鹤而去,有的正聚风云

各有各的活法,背后却不便议人。

那就……讲讲自己罢:这些年为了饭碗

俗务缠身。这些年耽于无谓的思虑

竟一事未成。这些年尽信书中所言

总想寻觅“更好的自己”

却将过去的自己

变成一个个曾经熟稔

冷不防登门会觉得亲切

而一时间竟无话可说的客人。

老屋基

联想到老树桩子。

在你看不见的地底,根有多深

呈复杂的放射状,狠狠攫住

贫瘠水土。

我们不会知道,它究竟在哪个春天

冷不防,抽出一支

鲜绿的枝子。

还想到韭菜:老得发紫的根茎

仍在一茬一茬地生。

老屋基,相较于上述两种譬喻

有化石般沉默,和敦厚

即使生来已入土半截,还想藏得更深

——它眼见多少推倒重来之事

看似轰轰烈烈,将炉灶另起

其实无非是,在旧物剥蚀的表面

刷一层,薄薄的新漆。

蝙蝠记

起初并未发现它。直到它

绕着天花板一圈圈惊惶掠过

把失去方向感的眩晕,传染给了顶灯。

纱窗全都关着,想不明白

它是从哪里进来并在明亮客厅的地板

描画出断续的环状阴影。

没办法捕捉

眼珠跟不上它的转速。

误入,使它紧张

而它无从考究的来历、是否携带着

不可描述之物,让我紧张。

这是中元节前夜,这是我

第四十八个初秋

一只来路不明、兼于两个物种间的

活物,从夜晚潜入

盘踞在我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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