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盒中的人 [组诗]

作者: 太阿

太阿

露营地

我不祝福疼痛的人,他们只记得春风,

很快就背叛了寒冬夜与辗转的床。

但我祝福陌生人的鼓,在草坪上,

白色天幕里,双手拍动,音乐从不惊慌黄蜂。

祝福戴上头套在阳光中晒背的人,

荔枝林环抱,一棵相思树把头引向蓝天。

他一扭头,枯树上的鸟停在乐谱中。

他低下眉,祝福烤炉中的牛排、鸡翅。

唯一的意外——飞碟越过荒草抛落在田地,

他追过去,先看见草莓半红半黄,

接着无数城市的塔吊扑过来。

射出的箭都脱了靶心,风车不转。

靠着虚无的椅,新年如重轮子碾轧的草,

在猛踩油门加速离开后,又露出了头。

源自蛙声的浮想联翩

蛙声从何处来?当然从青蛙嘴中来。

青蛙由何变成?当然是蝌蚪。

这些都是可以浮想并可预见的。

那么蝌蚪呢?对于之前这一摊浑水中

成千上万甚至过亿的精子与卵,

以及它们的邂逅,无法直视和联翩。

就像蛙声,“呱呱——呱呱”,

领唱,合唱,齐唱,伴唱,无法领略。

一切都是鼓鼓囊囊的东西,如同人类。

离谷雨还有一周,下楼扔垃圾的我

今年第一次听见蛙声,当一个人面对

黑夜,伟大诗篇不请自来。

镜盒中的人

自从发现汪洋镜海,便爱上了那个镜盒。

三面三层楼高的玻璃把眼睛拉上浮云。

我第一个来,用银行VIP积分兑换太平洋

咖啡,然后坐在灰色软椅上,

当代奇幻大师,“廉价座位上的观点”。

那个不知其名“老友”第二个来,

对视,微笑,把电脑放上红桌,打开,

曲线上升或下跌,比春天白发惊悚。

后面的人,职场或生意场的男女,

坐片刻或立即离去,纸杯般熟视无睹。

镜盒中的人,如戴头盔的“套中人”,

像快递小哥,从不关心镜盒中的人

和镜盒外的黑暗,苟且偷生的花木。

闪电,只为在限定时间内送达。

一个由玻璃构成的非虚构世界,

再大的雨水、沙尘暴刮来,仍止于玻璃。

幸福的青鸟

它落在黄色交通岗上,无意指挥红绿灯,

更无意披上黄昏——一个灰色的

喧闹世界的余光。它被牵着我手的儿子

发现,然后被过斑马线人群的惊呼拉升——

机翼般长的尾羽上白色信号灯闪烁,

淡蓝灰褐色躯体有着沉寂的力量。

它落在沥青路面又鼓翼飞翔,避开加速的车轮,

红嘴红脚,黑头黑胸,模糊为叠加的霓虹。

红嘴蓝鹊,拉开峡谷,露出橘红色月亮,

辉光四射,在空中,艳丽又强悍。

为了巢中卵,不惧攻击猛禽,甚至人类。

“幸福的青鸟”,没听见它尖锐的哨声,

但特长的尾给我暗示,爱的奖赏——

大碗面之余,外加肉夹馍、一串烤羊肉。

蒸 笼

高温,阵雨,反复冲浪。时间的蒸笼!

今年第N号台风或将生成?

阳台上随手撒下的金苞花开出第一朵!

像一只虾,要游过这浩渺的天。

鸟鸣涧

人是闲了,但桂花不是此时节当红物。

高处的榉树、王棕、异叶南洋杉,

低处的再力花、丝兰、穿地龙、滴水观音,

并肩的是旅人蕉、散尾葵、血龙树。

它们不动,我与涧动,逆向而行。

夜已被鸟鸣唤醒,夏日的芒果丰盈而多汁。

鸡蛋花与木芙蓉,紫薇与紫蝉花斗艳。

我想起王右丞,也想争一把鸟声。

可没有琴安抚这热带雨林溪谷。

它是我的若耶,我的漫游,我的明月。

我卧在小暑的雪中,手摇着碧绿的芭蕉。

看不见一只鸟,入不了禅宗,

但空肯定是空了。不必更读十二部经矣!

我的秘密生活在诗中被揭发,开始反对自己。

等台风来

等台风来。已等了很多年。风来过。继续等。

继续庸俗地等的理由是每一次风来,

雨都会东一瓢,西一瓢,

我忙着在落地窗玻璃上用胶带打“×”,

或收拾阳台上床单,移动仿古花瓶——

琐碎的事情让汗水比雨水大。

总忘了读一本书或一首诗,

在唯一的黄花飘落时,目光从脚指尖飘过,

不知它坠落到哪里,就此永远消失了。

许多年前的风和许多年后的风与现在一样,

我半躺着,构成一张折叠软皮沙发,

书从未打开,或打开了从未读完。

诗如大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呼啦啦响着,

我,一个人,从不惊慌——

等风来,一个严肃过程,总在瞬间闪电,

天空开个口子,没有刀子的疼痛。

旋舞之季

在或红或白蝴蝶飞走前,“嗡嗡嗡”——

蜜蜂蜂拥而至,把密集的恐惧带来,

即使灿烂的金蒲桃也无法抵抗或抵消脚下

水黄皮花冠一刻不停地坠落。

不能停,穿过树林,在非洲楝下

我没有想到非洲。一只白鹭从草丛中倏然

升腾,巨大翅膀超过了我的想象,

惊起湖水中的影子,一起旋舞于天。

还是去年的那只吗?与其共舞的是

自己还是另一只?芦苇发黄

掩盖似是而非的湖心,静水照不见自己。

对果实预判没有意义。假日的蝗虫

半小时后就会占领这片青草地,并朝水中,

投下金币,喂金鱼——金色的秋天。

蓝得没有一朵云

每次走到“溪谷雨林”尽头,不管春秋,

总会想起“行到水穷处”的古诗,

以及那个白衣飘飘“兴来每独往”的人。

每当默诵下半句时,总会抬头

从小叶榕的缝隙中看天——

今日蓝得没有一朵云。

清泉从长苔的井中汩汩而出,

低眉顺眼,白色PVC水管,突兀喷溅,

不远处定有强大的水泵施压——

好吧,我没遇见蝴蝶。

我只爱美人蕉。

最好的时光

五月一天中最好的时光是申时,

暑气快过去了,我喝完咖啡,

望了一眼锦江阁,不去看柴码头的船。

步入老城,趁集市尚未散去,

那里有许多离散的情人——

黄枇杷、红山桃、玛瑙似的欧李,

仿佛不逝的梦,在漫步中不经意相遇。

苍白与沉默对应着老梧桐树下

萝卜苗、小南瓜、长豆角、丝瓜,

这些填充胃的菜蔬有着慈母的恩泽。

不及问询,转角处铁打的刀与锄

严父般质问我荒芜的时光。

有点惊慌的白云在浓荫中漏下暗影,

让我发现被五花大绑的粽子,

提醒时间又走到了龙舟的鼓点。

如果你问,目的地是哪儿?

我必须承认,我无意于“赶场①”,

被时代抛弃的,传统无声地拥抱。

接下来的发现顺理成章——

野葱、芦笋、苋菜,

一大波野山菌,我的真爱

在薄暮时分散场——

其他时辰,我一直想着

这个时辰,也许永远。

注:①赶场,麻阳土话,即“赶集”。

温暖的诗

我对自己说写一首温暖的诗

来到这个时间这个季节这个年纪

温暖的意象与沉默一样不用刻意寻找

公园里最高的火焰树无忧无愁

紫花风铃木暗恋感谢知足

快变红的水杉静谧坚韧不悔

就连阳台上三角梅叶落尽仍浓情热烈

风筝思绪清晰可见游荡在接近于无的蓝天

中午涮过的火锅下午的电影以及

我握着咖啡不疾不徐走过一圈的湖

白鹭从茅草中优美地飞起落在微澜里

蛋糕不早不晚送到家门口当夜里点燃蜡烛

儿女为爱人唱生日歌又念及父母

一切都在光亮里就像太阳出来

从模糊的阴影持久的阴冷中抽去

骨头里的冷与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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