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毕福堂三情结:故乡、祖国和诗
作者: 钱志富20世纪50年代末,诗人毕福堂出生于山西屯留,祖上世代农民,生活极其艰苦。幸运的是,这个农民18岁参军,在北京新华社警卫连、天安门国旗班服兵役,因此接受了严格的军事训练和良好的礼仪训练。在漫长的岁月中,真诚、睿智的毕福堂慢慢成长为一名诗人,先后出版《摇篮梦》《露珠之光》《伴随》三部诗集,尤其后两部诗集中的大部分作品堪称中国新诗坛的优秀之作。
笔者反复阅读《露珠之光》和《伴随》,发现这两本诗歌集都跟诗人毕福堂的为人一样,表面随和、低调,骨子里丘壑纵横,平和的外表下隐藏着深刻的内涵。
诗人毕福堂诗歌题材的选取十分宽泛,仿佛人世间的一切都可以自觉地涌到他的诗意、心灵和笔端,而且对诗歌主题的开掘也达到相当的深度、厚度以及高度。
笔者从诗人毕福堂的诗歌发现了他生命和灵魂深处的三大情结,这三大情结共同构建了诗人诗歌的大境界和大气象。这三大情结就是诗人毕福堂的故乡情结、祖国情结以及诗歌情结,三大情结相互作用,形成互文,共同构成了诗人毕福堂壮丽的诗歌景象。
诗人毕福堂的故乡情结
诗人毕福堂的故乡山川秀美(“上党天高四望遥,留城佳气动春潮”,清梁迪《留城早春》),历史积淀深厚,到了近现代还有许多英雄故事流传。难怪从诗人毕福堂的诗歌里可以领略到那对故乡深深的挚爱、眷念与赞美,诗人毕福堂的生命和灵魂深处凝聚着深深的故乡情结。
从诗人毕福堂的许多作品里,都可以读到感人肺腑的眷念故土人物与风俗的情感。《喝大叶茶的屯留人》就是这样的杰作。“在屯留 喝大叶茶水/是老辈留下来的风景一道”,诗人浓墨重彩地在诗里描绘了太行人独特的民风乡俗。“多年来我在异乡的旅途疲惫奔走/温馨的大叶茶水无时不在梦中萦绕/像怀念一位儿时朝夕相处的伙伴/我眷念它纯朴的色泽 温馨的味道”,这生命之水早就成了诗人毕福堂脉管里知冷知热的殷红血液,流淌在他的生命和灵魂深处。
大叶茶之外,小时候吃过的饺子那个香啊,成就了诗人毕福堂的诗歌《味道》:“那时 每人一年五斤麦子/大年初一吃顿饺子那个香啊/老屋的炊烟把袅袅醉态炫耀给四邻”。
诗人毕福堂的家乡盛产小米,诗人是吃小米长大的。“小米是中国特产”,小米“以丰富而博大的营养/哺育了一个古老的民族”“小米的色泽至高无上”“匆匆几十年/在品尝了世界各地的名米之后/我仍觉得小米的味道/独特深刻举世无双/越吃 脉管里的血液越纯/越吃 家乡的明月越亮”(《怀念小米》),在诗人笔下,小米有威神力,难怪当年小米加步枪,能够缔造一个共和国呢!
诗人做客厦门八市海鲜食品街,豪宴之后,写下一首耐人寻味的《美食》,说这一顿自己大约吞下了多半个厦门的海鲜,“鼓浪屿的诗友倾尽所有盛情/两条长桌摆下的海鲜宴和瓶瓶啤酒/比她写的一首一首的诗行还长”,可是等诗人回到宾馆,想念的却是“屯留疙瘩”,故乡的“荷包鸡蛋疙瘩汤”把刚刚享用过的山珍海味都比了下去。疙瘩汤之外,长治炒饼、西火十大碗、武乡枣糕、黎城烩菜、沁源汤面片、襄垣灌肠、潞城甩饼、壶关羊汤、平顺焖菜丝、长治凉粉腊肉酥火烧等等也一股脑儿涌来,让诗人出现一种幻觉,觉得口中从故乡带来的舌头,不叫舌头,“叫上党”。
诗人在闷热的厦门游览时写过一首诗,题目叫《走到哪里 故乡都是无法移植的天堂》。诗人说自己到了热气腾腾的南方成了“粉蒸肉”,脸热得通红,脖子通红,手脚通红,而梦中诗人回到了天堂样的故乡,回到了五台山、老爷山、灵空山、黄崖洞、太行大峡谷,还有冬暖夏凉的黄土高原的窑洞,“哦 北方 与生俱来的故乡/走到哪里/都是无法移植的天堂”。
诗人毕福堂的祖国情结
诗人毕福堂不仅有着浓烈的颠扑不破的故乡情结,而且有着浓烈的颠扑不破的祖国情结。诗人毕福堂对祖国的爱不是概念化、口号化的爱,也不是情绪化的爱,他对祖国的爱很实在、很具体、很血肉、很气息。诗人毕福堂所爱的祖国是当下的祖国,是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的祖国。在诗人毕福堂的脉管里流淌着一种强烈的祖国自信,一种可以跟他民族他国平起平坐的祖国自信。
诗人于深圳皇冠假日酒店写了一首《早晨 在西餐厅》,“一个老外坐在我对面/我们相视而笑了”“他看我自如地耍着刀叉/我笑他拿着筷子/将一粒粒红豆麻利地扔进嘴里”,然后他们互相欣赏,“我们双方都跷起了拇指”,诗人通过这个原本寻常的细节传达出一种难得的民族和祖国进步带来的自信。诗人接着写道:“我相信这个早晨/阳光的投影是均等的/我的一招一式/比一百年前的祖先/明亮百倍”。一百年前,我们的祖国民生凋敝,列强环伺,外忧内患,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像一条条绳索捆绑着古老的祖国,而诗人毕福堂的先祖还在向西逃荒的路上,哪里敢跟享受着极度荣华富贵的洋人平起平坐。
笔者之所以觉得诗人毕福堂的爱国情结值得标榜和颂扬,是因为我们时下有些人,具体说,就是一些在国外接受了西方教育的知识分子,他们已经好了伤疤忘了痛,他们已经忘了祖国百余年的屈辱历史,而且把野蛮的殖民者对我中华的侵略和伤害美化为一种文明对野蛮的行为,不肯承认殖民者犯下的罪恶,反而归罪于我们自己,把善良当成野蛮,甚至把爱国妖魔化,把爱国者说成是“爱国贼”。
自然,祖国并非完美,祖国在各方面都还存在不少问题,一些人享受着高官厚禄,却贪赃枉法,成了腐败分子,成了祖国肌体上的癌块,有的甚至欺压百姓,无恶不作。诗人毕福堂跟这些人界限划得很清,他的眼光朝下,他关注的是民生问题,民间疾苦永远是诗人所要关心的。
诗人于山西新星博学苑写下一首有点振聋发聩的诗歌作品《把自己敲成一口钟》。诗里说,山西榆次河口村新星博学苑,一进大门就能看见悬挂着的一口长鸣的警钟,对面墙上钉着八块醒目的警示牌:南京条约、虎门条约、望厦条约、瑷珲条约、天津条约、北京条约、马关条约和辛丑条约。而这些条约还只是祖国百年屈辱史的开端,之后是割地赔款,是累累白骨,是战火蔓延,是民不聊生。好在祖国这头东方睡狮终于醒来,“震天的怒吼声和清脆的响当当的钟声/组成黄钟大吕响彻世界”。的确,只要是中华儿女,每个人都应该把自己敲成一口钟,因为每个人都是“青铜的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微缩的祖国”。
诗人毕福堂的诗歌情结
诗人毕福堂对诗歌的喜爱达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他有一种浓烈的颠扑不破的诗歌情结。诗集《露珠之光》是诗人从《九州诗文》杂志社随山西“省委扶贫工作队”到晋南河东大地夏县一年,再后来挂职长治县委副书记六年后,即2010年回到省文联工作,“潜伏在骨底的创作欲火”喷发,写成大量优秀的诗歌作品,而后结集出版的。诗人在《露珠之光》后记中说:“仿佛与生俱来的东西,诗歌啊,若即若离必定要伴我度过此生。这辈子和令我欢喜令我忧的分行文字打交道,恐怕就是我挥之不去的宿命。混迹尘世几十载,两手空空、一事无成的我,如果再丢了陪伴自己大半生的缪斯女神,那真将是一事无成了。”对于诗人毕福堂来说,诗歌就是他生命和灵魂深处的东西,骨子里的东西,与生俱来的东西,他必要成为一名诗人。他果然成了一名诗人。出版于2015年的《露珠之光》是一部优秀的诗集。出版于2023年的《伴随》是一部更为优秀的诗集。诗人在《伴随》后记中这样写道:“之所以取名《伴随》,是我觉得大半生以来所行之路磕磕绊绊、跌跌撞撞,迷茫、无助、挫折,甚至绝望都经历过了。命运多舛中,是诗歌不离不弃一直‘伴随’着我,让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看似无法迈过的‘坎儿’,可以说,诗是我的第二生命。”对于三代农民之后的毕福堂来说,诗救了他的命,救了他的灵魂,诗歌成就了世代文盲之后的毕福堂,而毕福堂也依靠他勤奋的创作救了诗歌的命,使得中国现代新诗有了兴旺的气象。
诗人毕福堂热爱诗歌,善于从前辈诗人那里取得诗歌艺术的真经,更善于回顾和总结,形成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创作秘籍。“我喜欢那些‘关注世道人心’,把触须投向日常生活和普通事物的、折射着‘低处的光’的感人诗篇;喜欢那些‘从平凡中发现诗意’的既不直白、又不晦涩的精短之作。再具体一点,在语言上,我喜欢那些看似朴素而读后有种被瞬间舒畅地击中的震撼的句子;在诗意上,我喜欢那种读完整首诗之后,其隐匿在背后的深邃含义,常常令我回味无穷的作品。”这样的关于诗歌的议论,真是难能可贵的高论,诗人毕福堂能够写出那么多精彩的作品,跟这样的诗歌观念有关。“在诗中,我常常用一种表面写东、实则写西的方式去暗示主题。表面上的物象背后,常常隐匿着其他的东西,我把这种手法叫作‘双重含义’。”诗人毕福堂的这种诗歌创作方法是极易出思想的方法,日常和普通之外,常常寓含重大的思想内涵,读之令人震撼。他的这种写法受到诗歌批评家吕进先生的盛赞:“福堂站在低处,融入民间,放眼天下,关注家国。老子说:‘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低处就是‘圣人’的高处。诗人毕福堂站在低处,就占据了精神高处,他是一位低处的同情者,又是一位高处的思想者。白居易说:‘首句标其目,卒章显其志。’福堂多数的诗篇正是这样,诗尾突然闪亮,尾外‘显其志’。读者读完全诗,往往一下子豁然开朗,提升起来,飞跃起来。”
诗人毕福堂的《诗行与血型》一诗这样写道:“这辈子要感谢的太多了/除了感谢母亲赐予了一条小命/还要感谢老天赐予了一门独门技艺——地道纯正的三辈没有一个识字的农民后代/竟然喜欢上了诗……真是诧异 在古代/ 这是文章太守们茶余饭后独享的专利/是官宦人家妻妾小姐们谈情说爱独享的专利……这浪漫飘逸的买卖/历史上 有几回缥缈过家徒四壁的寒窑/基因也偶有不自量力遗传的时候/修地球的血统竟然也能脉管激情四射……不敢奢求李白那般月下 ‘对影成三人’/不敢期望苏轼那般乘风归到玉宇琼楼中去/更不敢想象张若虚似的把‘春江花月夜’/洋洋洒洒得那样美轮美奂/还有我的唐代诗人山西老乡王维/‘月出惊山鸟’简直是魔幻笔法的典范……但 笔下流淌的诗行/长也好 短也罢/富贵 穷酸/无须挑剔/重要的是/条条血管颠荡炽热的印迹——无论什么血型/都是祖宗的。”是的,诗歌是诗人毕福堂十分珍爱的独门技艺,让诗人得以安身立命的独门技艺。诗人毕福堂喜欢祖上给他留下的这个“毕”姓,因为他是毕■的后代,毕■发明活字印刷术,他的诗歌作品《“毕”姓》中滔滔不绝谈论的还是诗歌:“荣幸的是/几十年来我也写点小诗/小草的小 野花的小 蚂蚁的小 露珠的小/沧海一粟的小 一叶知秋的小/倘若从职业爱好上划分/苏轼应是我的祖师爷/惭愧的是/仅从平平仄仄 抑扬顿挫上讲/我们就相隔了十万八千里/欣慰的是/我还知道格律 韵脚/一支笔孰轻孰重/这些都是方块汉字赐予我的/让我更加知道天高地厚/更加清楚/一个人姓什么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