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行星

作者: 方文竹

丈 量

文化的产物,且越来越精致,与人类的进步同步。要命的是,它一下子拉开了我与你的距离。

“丈”太“大”了,为什么不用米、尺、寸、厘米、毫米……“丈量”颇不应和现时代的气象?但是,有些“大”却是包含义,“大”往往含“小”,有概括义,一切都可以“丈量”,但“丈量”不是魔术师,而是不可或缺的裁判师,及裁判师手中的工具。随着时代的发展,“丈”越来越缩小,甚至细到你看不见,且仅具有科学检测的意义。

关键是“量”,否则,“丈”就会落空,哪怕“万丈”或大如宇宙全体。围绕“丈量”:观照,细化,比照,落实,衡定,酝酿,决策……人类的行为纷至沓来。它是解决争端、建立秩序的必经之途,甚至百辩不如一量。

“量”必须准确、小心,独自完成,自己是自己的主人。因为上帝一旦出现,任何的“量”都显得多余。“丈量”越来越缩小、细化,其实,在这一点上,人心天然地走在了前头。

作为文化的工具,丈量的线头系着人类的心灵,而心灵如何“丈量”?心灵必须用“心灵”来“丈量”。所以“丈量”是一件大而无当的物件儿,摸不着边儿的理性自慰。

人类的复杂性来自“丈量”的复杂性,人类在变,“丈量”就要变,“丈量”是心灵的对象化行为。“爱有多长?”“恨有多长?”“爱恨交加能抵消、均衡、拉锯吗?”这里,“丈量”的失效更加剧了“丈量”的内在驱动力,人类一直在做抵达“准确”的努力。

问题是,一座设计精巧的建筑只能矗立于心外,住着心灵并不精确的人类。

现 成

在海德格尔那里,“现成”是“在手”“上手”,其实是“在手”状态、“上手”状态。“现”仿佛就在那里,其实是直觉一闪,而“成”更多“动”的意味,使其与“顺手”绕了一个弯。可见,在革命者那里,“现成”无异于一记微妙的响鞭!在文化学意义上,“现成”是一架面朝未来的启动器。

躺在“现成”的安乐椅上,任凭“现成”这架风火轮推着你周转于世界,稳稳地享受结果的人看不见过程,即“现成”的美艳惊绝一刻。对于他们,“现成”只是一个华丽的成果展览。殊不知,“现成”不是一幕剧的终场,而是高潮,并蕴含、预示着下一场的开始。

从萌芽到生长,“现成”似乎是“成熟”状态。其实,成熟与“现成”有着内里的不同:成熟可谓大功告成,而“现成”却可以开发成为新的起点,或成为未来发展的“参考资料”、新生事物的导火索,重新爆破出一个新的世界。

世界处于运动之中。“现成”不是终点,而是转化成尼采的“生成”,而“生成”为“强力意志”的活动形态,并激活“存在”的固态化概念,使“存在”不向“存在者”退回,即消解了传统形而上学的“存在”,“存在”于是处于澄明状态。

“现成”是一幅图画,在不同的眼光里呈现出不同的色彩。它还被允许翻工、改写和涂描,“现成”就是“未完成”。

任何人都是“现成”的,是上帝的作品,可是天地的风一吹,“现成”的风度千姿百态。

污 点

像一只乌鸦在洁白的雪地上撒泼。问题是,雪迟早会被融化掉的,而污点则是深度的镌刻,让你无法擦除。

有时候,一幅美妙的图画,加入一个污点会是点睛之笔,弄活了整个意境。但是,谁会想到这个美学的闲情逸致呢。

“这是你一生的污点,怎么也抹不掉!”一个声音,类似上帝的宣判。

谁能否认“污点”为“脏”“黑”“耻辱柱”“黑色档案”……呢?可是,前面说啦,污点真的“像一只乌鸦在洁白的雪地上撒泼”从而构成“一幅美妙的图画”,一种化“丑”为“美”的奇妙效果!

难怪,妙用“污点”的活计还有污点名人、污点设计、污点方案、污点修复工具、污点乐队、污点艳情史、污点线路、污点修复画笔,等等等等。作为人类的一种点化手法,污点是文化的笔墨。这样说来,污点又像百变魔头,随着时间、地点、外在条件和主观立场的改变而不会定于一律,在甲看来是污点,在乙看来或许是优点亮点呢。在污点的舞台上,角色的变幻你捉拿不了。

无名状态

海德格尔说,哲学家终其一生所寻求的只是一个词。比如海氏的“存在”。问题是,众多人都找到了或面对“存在”这个词,只是谁窥见过它的真面目?或许,没有找到是一种幸运,否则,面对你的则是存在的深渊。

诗人和科学家无不在“美”与“真”的家族里大肆挖掘。

哪有大众生活得滋润呢?大众处于无名、失语状态,悠悠日子悠悠地过着,交往理性的痕迹被抹去,但是当代大众的生活总会有一种内在的节拍,卡里斯玛躲在暗处。没有目标的生活,却成为别人生活的目标。碎片,成为现时代的徽章。向外部探照,人类的欲望蔓延着:人与人、人与物的辨认还是以感觉为主,而感觉总是一头器官的猛兽,吼叫着,撕咬着,吞咽着。

甲对乙庄重地言道:“你何不将此一生梳理一下!”俨然一副居高临下的架势。

乙在丁面前败下阵来:“我的确总结不出来……”没有超越性的生活其实是还在过着的生活。

低处的生活,平面的生活,避免了向别处的移置、向纵深处摸底。而高处的一双眼睛是上帝的装置,不过这一次上帝往往会渎职的。生活如洪流,无边地涌动。生活也如旋涡,卷走了“必要的设备”。

大众:纵火。

哲人:“纵火”案。

剧情:谁也没有被烧死。

大众皆为行“道”之人。“道常无名”“道隐无名”(老子)。道则“周行而不殆”,凡名皆有限制及决定之性质、功能。大众于是无边无际,构成异常强大的世俗状态、人间真情。

爆 裂

物质固态的零的突破。量变达到一定程度上的质变,呈现为瞬间的显态,揭开了隐态的神秘面纱。空间经不起时间的冲锋陷阵。时代的结果或前兆。能指守护着,所指总是有一股内在的冲动(放大、缩小、伸缩边界、变质等),能指被所指胀破了就是“爆裂”。

“当心!”生活的告诫往往弄弯了生活本身。

心中的裂缝还需要填料吗?或许,见缝插针容得下整个世界!我在河边漫步,恍惚中看到无尽的浪花来自宇宙的巨口。

一次黄昏与朋友走在河水翻滚的堤坝上,有点爆裂迹象的地面像一张狰狞的脸,可是我们依然平静,心想:堤坝是人造的。我与裂缝的对望其实是物质与精神的一场精彩对弈。

自然就不会爆裂吗?只不过,自然的爆裂依然是自然的,人类的爆裂却是一次新生,“文明的孩子”前途未卜。无论是在悲剧或喜剧的舞台上,都值得观看。

积 雪

“我们静静观察积雪融化,等待春天。”(沃肯·诺里斯)雪积得越多,力量越大。有是为了无,接着无中生有。知道自我毁灭的雪还在不停地堆积,保持短暂的洁白在人间呈现。雪是原始、终极的洁白。这集体的雪啊,共有一颗火热的心,只须春风一唤,便汩汩地浇灌大地。

一位纯洁的少女走在积雪上,弄脏了洁白,显现出原形。那么,整个世界走在积雪上如何?其实,每一颗纯洁的心都有积雪在融化。

流浪行星

一组国际天文学家团队日前发现了一颗非常奇怪的年轻行星,属于气态流浪行星,编号为PSO J318.5-22。它并没有围绕任何恒星运行,但却与一般正围绕恒星运转的行星表现相同。

——1200万年,你独自过着天上的私人生活……只因你那轻轻的一斜!就像我与他人,行走于不同的路径,却拥有相同的心灵。就像我与你,行走于相同的路径,搬走了压着心灵的一块巨石。

我还会想起很多:……宇宙中的一位流浪汉。自由行动者。世界的打磨工。接地气者。测不准原理的实行者。天上的后现代。非纯粹形体体操表演者。黄金分割率的破坏者。理想主义者。怀乡病者。不合时宜者。

炮 轰

明枪暗箭够厉害的了,炮轰却为人身攻击的集大成,不管你防也罢躲也罢,它的杀伤力没商量,全面,渗透,公开,狠毒,且无须细量计算,作为炮轰对象的“敌人”已经被决定了,确实无疑,理由充分。

炮轰的威力不仅在于能,更在于势。公开铺展的打击,这一下反衬出炮轰对象的段位级数。“向我开炮!”可见被炮轰对象者的能量何其大矣!一种变相待遇。坦然承担炮轰,这样的炮灰,是一种自我彻底毁灭,与命运决绝,成就天地英雄。

搞 笑

笑本身就是笑,为啥还要“搞”呢?搞笑即笑中笑,笑就笑本身。笑可以严肃,如此一“搞”还“严肃”得起来吗?搞笑是笑的彻底颠覆,一竿子捅到底,解构的成分更多,颇具后现代习气。问题是,后现代模棱两可,没有“一竿子捅到底”的事情。好在搞笑是一次极快的消费,“一竿子捅到底”也只是短期行为。

笑将“无价值的东西撕碎给人看”,搞笑则将这个撕碎行动再笑一遍。一“搞”,现场性,平面性,动作性,一次性,等等,全都体现出来了,或说,没有“体现”,只有“搞”本身,“搞”封锁了意涵的暗道。

当事人

正规的起诉方和被诉方、原告和被告奈何?我想到的是一团气息和有待于拼凑的一堆碎片。那些过去的事物,谁能在时间和记忆的河流里打捞上来?擦亮,总是一种无奈的行为。我走在忘川河畔,心中编织着未来的锦绣。

节 约

“节约”最容易成为匮乏和过剩时代的口号。但是,只有处于匮乏和过剩之间的时代的节约才是真正的节约,节约的真义和真值。老子说:“道法自然。”节约是一颗痣,一块疤,但也不是美容。

有时候,节约的对立面并非浪费。节约与浪费是同一个方向。

清 场

电影院里,只有清扫完地面的瓜子壳、烟蒂、果皮、纸头等才算真正清场。其实,地面的垃圾是另一场电影:人类的场景、人物、画面……海德格尔意义上的“聚拢”,或说它激发/引起了人的想象。地面遗弃的杂物见证着刚发生的事情,而银幕上放映的故事则是虚构的(纵使写实片也难以百分百维持原貌)。

世界本身即一座遗物博物馆,见证着生存的活剧。

发 烧

体温的上升与越位。如何对待此时的身体?身体的温度与心灵的温度的对称、对比与对应,更多的是交互作用与转化。温度相同,表现情状却个个有异。稍不注意,就会由医学转向社会学和灵魂学,而审美学则是两者的谋合与共构,滋生出一种特殊的身心体验。

退 场

退场不同于下场、下台。作为一种主动施展的姿态,“退”其实是“进”,“后”有多远“进”就有多远。退场者选择缺席,用尽用够了制度的权利和权力,一下子击碎了自我设置的堡垒,自我与自我的搏斗多少有点壮美。度势与谋势。无言之言,有无相生,反者道之动,相反相成,退场者的心术创造了心境,心境的笼罩下又是一番天地。自我与世界的关系转化成自我的关系,实质上仍然是自我与世界之关系的另一种表现而已。

“秀”字一流行,后现代就开场了。“秀”得轻巧(半两拨千斤)、随便(方式多样)、掉价(作弄对象),却辉煌盛大、虚张声势、现场表演,真实、深刻、意义、庄重和真理等哪里去了?十足的一个平面化世界,游戏和解构色彩浓郁,一切都可以肆意妄为起来,难怪“大师”、超女和达人满街跑了。谁都可以包装和涂抹,假情假意,跑跑龙套,演演花脸,一分钟就能创造出一个上帝来。我看危害最大的是,“秀”的对象在表层的尊严下受到了严重的亵渎。

记事本

记事本带有个人私密性,旁人能够见到的往往仅有封皮,就像一块地表,我喜欢将其内容看作一堆土壤。一个记事本就是一小块土地,隐藏着人世间的种子。种子或许有用,或许无用;或许萌芽,或许烂掉,永不见阳光。

这是一小块神秘的泥土。它的花草不知能否萌芽和生长出来,因为不知道它的萌芽时间以及季候、空气和水……记忆中的事物就像泥土,在时间中再度发生转移和蜕变,它的神秘性在时间的帷幕之中。这样说来,记忆什么也不是,关键在于记忆的孪生性和衍生性。

写作及其剩余

在黑暗里,我除了用心思考还能干什么呢?

清 仓

清点时间的过剩状态,一种揭底行为,时尚与落伍的较量的灰烬。货物的一次性处理中,重新审视和使用。拍卖。热卖。特卖。甩卖。贱卖。变卖。物价的降低迎合着某些社会阶层,围拢上来的人群中,我甚至分不清何是人,何是物,我看见了时代的一张渐渐清晰的面孔。

而仓主,则很少有人关心。在暗中,他清点着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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