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本·她们的诗

仿佛翠绿色的呼吸（组诗）

田暖

倾心

把鲜艳欲滴的玫瑰养在青花瓷里

把飘落的花瓣收进玻璃器皿

我倾心的，都晶莹、透亮

带着毁灭般的美一

倘若再想下去，就更危险了

这只是一曲华尔兹的序幕

两只天鹅张开翅膀优雅地划开波浪

在蓝水晶的湖心

仿佛刚刚绽放的白玫瑰

此刻，我正收到一条鹅毛短信

“始于遇见，止于终老”

水面上抛起的那条长长的波痕

是灵魂，一路抖落去了灰尘

春天，兼致伍尔夫

你写了那么多祈祷和美丽的信

行经一个又一个水光潋滟的春天

你的身影升起在碧波荡漾的海天之间

来自内心的光芒，从你的灯塔

照耀着一个世界漆黑的侧面

钓到白鲸的人，会被白鲸反噬

白鲸也会反生强大的自卫

你曾做了谁的白鲸

在类似地火与天堂的心海里筑起栅栏

幸好你还遇到了最好的爱

一架抵达世界最美的梯子

护送你，闪耀如灯塔上的星辰

远航之后，你一直向着更远处航行

当你的衣襟揣满石头，抱住沉没的波浪

一个迟到的春天正在降临……

如今，翠绿的春天还常常提取你的眼泪

供我们枝叶婆娑地活着，一个春光沸腾的春天

仿佛翠绿色的呼吸

需要多少寒暑回旋，才能引渡春天

来到身边，摩挲去心灵的冰凌

一个活出来的春天

仿佛呼吸都是翠绿色的

翠绿的火苗，沿着回阳的心肺

又点燃了万物的余烬

万物澎湃如星斗璀璨

一个人，也如星子似的交辉在它们中间

生发的气息，波浪似的复活着人世的筋脉

我又翠绿翠绿地奔跑在路上了

一只健硕的大鸟宛如闪电从身边跃起

如果你懂得一个人野草似的

需要历经多少枯萎和艰辛才能起死回生

你一定像振翅的鸿鹄

抖开，一望无垠的生机

势如破竹，穿过悲恸的胸肺

突然呼出——

满世界的鸟语花香，悦纳所有的悲伤和欣喜

空山松子落

光线穿过细密的松针

仿佛母亲用一生穿针引线

用长长的希望穿引着我

长成一棵风雕雪塑的青松

可我终是辜负了春山

最后一枚熟透的松子在秋风中

像一滴露珠滚落泥土

空山寂静

这是我们终将要面对的

空和无——

回头看时，世界却在空和无里

抽出了一朵芽的惊喜

草木间

我转身回眸，走来的人

已经看不见了。人们边走边散

树叶在风中战栗若一颗颗心

挂在枝头，悲欣看尽

落入水中的也过尽千帆

靠在岸边的岩石上

归于寂静或荡漾的涟漪

我坐在秋天的椅子上

看着这一切也发生在我们身上

风吹着无法确定的事物

即使暴风骤雨把大树连根拔起

即使草木枯折如断翅的天使

除了微笑，我们都没有哭出声来

与草木同朽

一天要掠过多少动荡的风才能结束

从汗流浃背的早晨开始

从花盆里解下一只作茧自缚的小虫

模仿一只快乐的鸟朝天青色奔去

你超脱起来，仿佛真的脱离了凡俗

可生活总是个鲁莽的人

日复一日，你已经不屑与他打斗

能够安然度过每一天

仿佛真的成了奢侈

却在你不经意间，花盆里半枯的兰

又抽出细嫩的一片

放出笼子的鸟又欢欢喜喜飞了进去

似乎总是如此

时间的风声鹤唳

在草木同朽中

安静地匍匐在万物之上，心灵之中

暮色降临（组诗）

马兰

建一座房子，安放落日

让人心疼的傻子一

这么多年了，太阳总是一个人在天上跑来跑去

这一刻，他还在山头不肯落下

我要建一座房子，安放落日

房间里一定要有一盏灯

这样，他就不会孤单了

白天，与他的光芒击掌

我们互致问候

夜晚，我们各自守着一盏灯

等待重逢

暮色降临

给我轻风的手，给我星星的眼神

烈日退去之后

我要去抚摸那一株萎蔫的禾苗

为烫手的石头，布下冰凉的露珠

等等——

等那棵树梳理好枝条之后

把大山轻轻推进暮色

然后，为整个大地盖上黑色的羽衣

多好，仿佛老年忽至

万物都是我的孩子

阻挡

青山一再出现

大河一再改道

我明白，河流也要活着

站在小石桥上，河水中有我弯曲的倒影

水草间有我变形的脸

我正被引领着，过着曲折的生活

我穿一身黑衣，阻挡春天的降临

我整夜亮着的窗口如石头

阻挡着夜的河流

影子

光，给了我影子

让我有机会与自己拥抱

与自己别离

当我停下，他也发呆

当我起身，他也随我而去

我们饮酒，对月，互称兄弟

当我厌倦我自己

最恨的，是这个的影子

夕阳中，他比我大了好几倍

渐渐地，黑暗降临

他大获全胜，让我再也找不到自己

十月的最后一天

午后

小区的甬路上

两条被碾压过的蚯蚓一动不动

把它们捡到草地里

不能活，就算安葬吧

风吹过来

叶子们纷纷飞着

木栾树下，我站了很久

就当这些叶子是为我而落的吧

你还来吗？带着粉色斑点的叶子

你还来吗？叶子上小小的裂痕

小路被落叶覆盖

我看到小小的手捡起一枚枯黄的树叶

不急——

我还会看到

一双苍老的大手抚摸嫩黄的柳芽

垛口遥望（组诗）

青小衣

在海边

天空的影子，山峰倒立，日月荡漾

这自然的造化，抵达和告别

无法停止携带的水、泥沙

和那么多的人，从时间的滑道间闪过

大水聚集之后，陆地的凹面

最深的重量，被另一种引力折叠

我以为这是一种浩大的收殓

浪花堆涌，一层一层，多像头顶的云朵

在海边，可以清楚地看到

历史那张皱褶的脸，大海的每一条皱纹

水的身体也会生病，负担各种

喜怒、贪欲、痴念。暴怒时的战栗和痉挛

古往今来的木桨与船帆

连同鸥鸟盘旋的翅羽，和很快被浪花

卷走的脚印，去了另一处

有水的地方。石头始终静止在死亡中

风让浪花繁殖出更多的浪花

破碎是常态。世上的水都懂得抽身而退

这个世界最后离去的，一定是

没有影子的事物。比如大海，以及波涛

垛口遥望

在城墙的尽头

还有许多赖在垛口不走的远古身影

许是还有事情没有办好

遗恨和不甘，让他们不愿跟自己告别

但又不能重返人间

只能把气息隐藏在这自然与人力

合作的山水之中

最终穿着黑衣的人来了

没有表态，也没有打开褶皱的水之门

他望着成熟的咸腥味的水

伸出手抚摸着湿漉漉的皮肤

指挥影子反方向用力

把一面偌大的镜子

送至大地最高处和苍穹之心

没有影子的事物，除了影子

就是水了呀

这仰头看着上苍的古老脸庞

携带着沙哑的嗓音

明亮的影子消失在波浪的花朵里

瓷瓶

石榴树倒下，房子已经搬空

露水是上苍给枝叶

的眼泪。生活的秋千在高空

晃荡得让人眩晕

欢爱离开了墙上的镜框

钥匙离开了门锁

姐姐不再唱歌

她嫁给了生锈的爱情

天还不冷，口中就能呵出白气

找不到合适的鞋子

她就赤着脚走路，或跑着

她还是记不住见过的人

忘记得更快

有时她会长久盯着桌上的瓷花瓶

瓷瓶被磕碰出细小的裂纹

插在瓷瓶里的玫瑰并不知情

依然娇艳绽放。水一点点渗出来

瓶子湿漉漉的

倒更像爱情的样子

我的敌人

从未懈怠他们的马蹄（组诗）

鲁橹

这激荡的身体……

天气变暖，每一片叶子都住满了风

阳光来临，风托举起它们

一缕一缕的经脉

凸显它们清晰的新生

河流在脚下，一滴水

打开想象的眸子

风把远方揉了又揉

青草挽留朝露的那刻

小溪流洗干净了流浪的云朵

引颈翘首的树干，已习惯更换衣裳

新一轮的祷告就要结束

那些像手掌一样的树叶

里面住满风

无法预想，天空逼仄时

这激荡的身体，会安居在哪棵树上

我的敌人从未懈怠他们的马蹄

跟往常并无二致的，我却抓得好牢

它们是黄昏最后的一段金子

夕阳沉默前发出微弱的汗滴

此时我用傻傻的念想拽住

怕用力过猛时它溜得迅速

空气中弥漫的气息紧张起来

我有些气馁地伸了伸腰

仿佛骨头一下子断去好多根

许多年以前我不会有如此的举动

我活得从容而慢条斯理

时间像肩膀上彩色的围巾

我渴望成熟的身体扭摆得厉害

从不担心别人的眼泪和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