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金黄悬于静水之上
作者： 林莽夏末十四行·谷仓
这一夜我突然沉入了古老的温情
萨克斯在午夜里轻轻地吹奏
越过久远的时光
我再次听到了杜鹃的啼鸣
已经多年没有见过那座乡村庭院了
出生地的老屋浸于满月的清辉
一棵大树在风中婆娑地舞动
隔着寂静的池塘我看见
黑沉沉的谷仓浮动于月夜的光影中
仿佛这一瞬已传入了永恒
心中振响起夜鸟低沉地飞行
这一夜静得让泪水也已凝住
舒缓的乐曲让我洗净灵魂的尘垢
聆听远在天外的鸟儿时隐时现的叫声
1991年9月
夏末十四行·满月
我看见果实挂在枝头
恰如生命的某些时节
青涩生动
充满坠落的激情
一位端庄的妇人穿过林间空地
走向碧草丛中的小径
她微垂于脖颈上的发髻
使我想起比果子更成熟的那些生命
满月金黄悬于静水之上
从一只昆虫最初的鸣叫
我感知了自然永恒的进程
一切都存在于已知与未知之间
当彼此间伸出了心灵的手
青春的果实早已等待着秋日的成熟
1991年9月
夏末十四行·裂痕
我突然感知了心灵的裂痕
阳光不再明媚 仿佛车窗的玻璃
被钝物撞击 塌陷 龟裂 成为浓雾
清晰的影像骤然变得模糊
一种已知的失落依旧慑住了我
一切都变得缥缈而无助
我们曾经的向往都是为了更好的生存
而今 它们飘远 隐匿 退向另外的命运
应该走哪一条路 应该开启哪一扇门
我试探着轻轻地述说
那双垂落的手冰冷 无助 期待着他人
这世界我应该怎样面对
无法挽回的悲痛令我心碎 寂静中
听血液里每一颗微粒相互碰撞的声音
2001年8月
夏末十四行·高原
是夏日即雨的高原
是高原上无助的空旷
低垂的云层贴向草场
长风劲吹 荒草如潮
这大地的棕毛狂野地挣扎
一线雪峰的闪电
在深蓝色的湖面上 突然撕开了
鸥群轰然四散的鸣叫
缄默无语而灵魂高翔
超然于时间之外
心中掠过那么多渴望的翅膀
黄昏的阳光收起它吝啬的金子
此刻乌云涌动的高原
阴霾四垂 暴雨骤然而至
2001年8月
夏末十四行·入秋
一场小雨就入秋了
突然想起故乡的井水
用柏木捅提来的清冽的井水
在葡萄架下微微地闪动
蝉停止了聒噪的长鸣
暑热正渐渐退去
月光下的庭院
微风摇曳着婆娑的树影
入秋了 曾经的若有所失的少年
绕过村边湖水潮湿的堤岸
依旧怀想着那些无法实现的夙愿
风吹过故乡的原野
舌尖轻舔着铅笔尖的微凉
心中鸣响起雁阵的诗行
2018年9月10日
夏末十四行·静息
室内的灯光暗了
我看见窗外的柳林在夜色中晃动
心中回荡着遥远的琴声
自我放逐的人们听到了内心的悲鸣
那些少年时的梦想
在某些瞬间还会再一次闪现
夜鸟凄厉的叫声过后 这世界更寂静
无法实现的夙愿也已消失无形
痛苦和失望在湖边的座椅上
蝉声嘶哑我在自责中懊恼
煎熬中的夏日正渐渐退出闷热的酷暑
你 在一个梦中匆匆地出走
室内的灯光那么幽暗
月色映出了薄纱后的窗棂
2018年11月27日
夏末十四行·前世
这片淡蓝色的土豆花我曾经见过
在一座古寺旁的山坡上
傍晚的薄雾在渐渐地聚拢
那些白杨树长满洞察前世的眼睛
不 不是梦中曾经出现过的地方
这里我一定来过木鱼声声
令我们虔诚地垂下头颅
时光飘逝 伴着那些淡蓝色的花朵
那面朱红色的寺院矮墙
遮住了佛堂的烛光 夜色茫茫
江水永恒的激流将往事涤荡
群星在头顶的上空明净地闪烁
山脚下 一列灯火昏黄的客车悄然而至
又很快地潜入了无边的夜色中
2018年12月16日
夏末十四行·青藤
苔藓和灰绿色的水渍布满了粉墙
高过黛瓦的丁香树扭曲着虬枝
交错有秩 古朴奔放 它们
仿佛隔着窗棂读懂了先生挥洒的墨迹
青藤书屋 江南旧城的一道窄巷内
前人草履曾踏过的泥土
如今是一条青色条石的小路
我们与文长先生相隔着怎样的时空
拱门中的蜡梅 古藤和天池
方寸间呈天地洪荒和一颗文人的心
“天汉分源”“须知书户孕江山”
因绝世的才华而无法入世的徐渭
淋漓的笔墨泼洒在粗鄙的草纸上
芭蕉挺拔仍会泣雨 潇竹节节逆风而生
2019年1月9日
夏末十四行·书信
是命中注定的那个时刻
午夜 一颗星在天际闪动
握在一起的手依旧是拒绝和冰冷
一封信在某一刻化作了墨翅纷飞
你在最无望时书写的文字
有着火的烧灼和悲情中的憎恨
一颗星在天际闪动
曾经的一切已成为梦幻的余韵
在那个命中注定的时刻
记不得是山海相隔的那一年
不再是彼此的相悦与温存
我曾在心中反复地询问
本不该发生的在许多年后已经发生
为什么那个时辰不再是一个美好的时辰
2019年1月28日
夏末十四行·评书
下课的铃声响过后
我们急匆匆地穿过妙音寺的夹道
鸽哨鸣响着掠过晴空
此时的庙会已接近了尾声
白塔高高地耸立 投下它巨大的阴影
华盖下的铜铃偶尔发出渺远的铃声
说书人在大殿高台上的场子
依旧围坐着许多听众
月板清脆 弹三弦的盲人仰着头
仿佛总能望见天空的那盏神灯
说书人用沙哑的嗓音唱出了戏剧人生
这一晃已经半个多世纪了
我挤过人丛侧耳倾听 时空转换
那么多人与物叠加在我少年的心中
2019年3月
夏末十四行·东篱①
深秋雨后的群山是锈铁色的
门前的老槐树同样沉重而阴郁
小石桥下的流水映出乌云的天空
唯有柿树枝头的几点橙色暖人
几百年了 那几只寒鸦还在
京城距此地到底有多远
竟让一个心生寒意的书生
满含悲戚地寄身于山村的孤寂
西风还滞留在更深的山里
瘦马留下了它深深的蹄迹
我们寻着那首著名的小令而来
街门挂锁 院内寂寂不闻人语
几片落叶贴在潮湿的石板路上
它们静静地听我读那首苍凉的曲
2019年12月24日
注释：
①马致远号东篱，元代戏曲四大家之一。其小令《天净沙·秋思》影响深远。北京门头沟有其故居，老 树昏鸦仍在。
夏末十四行·路遇
几百头奶牛从对面的小路上走来
拦住了所有过往的车辆
它们转向右边不远处的那片围栏
围栏后面是一片夕光闪烁的湖面
这群从草场上暮归的奶牛高大健硕
黑白 橙褐的花斑混成了彩色的河流
暮色暖暖地映过来
我们兴奋地迎着牛群拍照
有些牛似乎不喜欢别人的打扰
有几只愤愤地向我们径直地走过来
铜铃般的眼睛映着夕光
明亮 深邃 让人心生敬畏
它们低哞 凝视 然后轻蔑地转身走开
在傍晚渐起的雾气中走入了一片夕阳里
2019年12月25日
夏末十四行·时光
在医院的大厅里
我时常注意那些比我更年长的人
他们在别人的搀扶下艰难地行走
或是佝偻着身体蜷缩在轮椅中
在斑马线前 车放缓了时速
一位老人从路的一边走向另一边
注视她缓慢脚步的同时还看见
她有些羞涩甚至略带歉意的神情
想他们当年也曾风姿绰约
充满活力地健步急行 就如那个
风中少年单车一闪就消失于人群
时光飞逝 一晃已是多年
铅华尚未洗尽 两鬓已是霜白
在同一街区的行人已不再是同一些人
2019年12月27日
夏末十四行·西眺
站在阳关的沙梁上向西眺望
古董滩在一片日光下的迷茫中
由土黄到灰褐再到浑然的淡紫
风从背后吹 拂动阵阵沙尘
有什么声音逆行而来
那零星的黄铜的叮咚鸣响
仿佛有汉唐的驼队来自天上
故人无迹可寻 唯有向西眺望
在阳关烽燧以西 曾经的街市
被千年岁月和风沙吹拂成一片荒滩
边塞的风中你可听到了诗佛王维
沿丝路而至的晋南土语的渭城曲
抬头望去 一枚浑红的日轮
高悬于风烟迷蒙的阳关的正午
2019年12月初稿
2020年3月10日定稿
夏末十四行·辞行
我想起岁月中穿不透的浓雾
沉郁和悲伤伴着寂静中的迷茫
生命的某些时辰
会在不同的心路历程上
在告别青春和那片水乡的冬日
寒意覆盖了冰层也覆盖了心灵
太阳冰盘似的挂在大风后的荒野上
我年轻苍茫的心像块结了霜的石头
离散有时也会遭遇适合它的坏天气
为赶上那辆未知命运的末班车
我们闯入洼地 穿过清晨的大雾
冰冷的太阳用惨白的脸色为我送行
一只鹞鹰尖利地鸣叫着掠过我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