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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野之上（组诗）

李日清

九月之词

天空高远，云朵稀疏

燕雀的羽翼与闪电争高低

田间的玉米长到了一定的高度

夜幕降临后，思索过往的焦虑与不安

它们不想太快被光阴收割

它们在整理绿色的衣衫、红缨子

让挺拔的茎秆储藏阳光、雨露、汗渍

秘密是藏不住的

当秋色更浓的时候

成熟的讯息不胫而走

山川、河流，亢奋的眼神

都在擂鼓助威

美好的光阴令人留恋

唯有守护内心的悸动与欣喜

才会拥有下一个轮回的缜密与辽阔

收敛

内心存有梦想的人，从身边经过的时候

有风一样的劲道。也未曾张扬一句出格的话

他目光坚定，如一座大山沉稳与刚毅

赴汤蹈火，直至抵达彼岸

汗水打湿陡途，热血喷涌成河流

卸下疲惫、劳顿。收敛起孤傲、冷酷、自卑

旷野之上

行走于旷野，有感慨万千之状

被荡漾的玉米围拢，一起拉家常

一起吃喝起居。幸运而自豪

它们的身高体重，常牵挂于心怀

饥渴时，以水作为乳汁

把营养及时输送到体内

祖辈曾经说，善待他人就是善待自己

它们的圆润、健壮

托举起我的高度

玉米们挺立成长

用黄澄澄的肌肤燃起村庄的欲望

它们感恩苍天的赏赐

叩谢厚土的孕育

让旷野走出困顿、苍茫

我徜徉其中，嗅着泥土的味道

体内不知有多少玉米的成分

焊接我的稚嫩、脆弱、苦痛

但我愿意以一株玉米的身份

永远注册在这块忘不掉的土地上

数到九月

数着，数着，日子就单薄了

阳光低回。青霜的纽扣被风解开

庄稼的面孔又浓重了一些

枝头上的叶片略显笨拙

燕子的行装已经备好

它们把清脆的嗓音留给屋檐

那个静坐椅上的老人，像一株熟透的庄稼

用指头掐算收成的份额

颗粒的饱满度，他心知肚明

双目走向混沌，只能用枯槁的双手

揣测收获的尺寸。这是擅长的习惯

喜鹊啄开一缸琼浆，舔舐着光阴的纯度

舔一下，少一口

直至花白了头发，加深了皱纹

数到最后，即要落为尘埃一粒

渡船者（组诗）

小雪人

入林记

林中是没有一张方桌供人

擦洗的。

雨水稀少时，那些高树上的阔叶会托起

雨水丰盛时，有林下蘑菇举着圆伞

那些草间的小昆虫，背上驮着阳光的蚂蚁

将其当作穹顶

雨水过后，阳光从草叶间一寸一寸

翻阅黑土地。

少年穿过林间，爬很高的山，去庙里

听老僧讲经。

少女坐在竹屋顶上，梳理蔓过膝盖的长发

让晚风吹干。

渡船者

河水从未撤退。昨夜又一场暴雨

溢出警戒线

反复练习撑篙，寻找落竹点

从河底拔起，又深陷淤泥

一根翠竹，穿越长河风雨

骨骼乌黑油亮，被撑成满弓

岁月墨迹。狂草如枯藤

掏空鲜花、掌声和浪涛

上帝给诺亚留下方舟

风雨给扬子江留下乌篷船

陈皮

它走水路。

顺流而下的不只是船，还有岸边的老人

火车曾从体内穿过，“咣当咣当……”

掠夺走鲜黄与酸甜。

峭壁留给深渊，

“你知晓时间，把快要冻僵的我们藏进孤独的长袍。”

有些已是风中灰烬，

有些从流水中醒来，释放出

黑夜的光。

大地之灯

在未点亮之前，纸灯笼住世界

漆黑蒙住了眼眸

流水将儿时的陶罐、瓦片，与沙砾一起

冲向下游。

我清点体内的每块骨头，一次又一次

堆弄方块积木

箍就一只木桶。漂浮在河边

至今，未截获一滴水珠的晶莹

……我要去海边打捞一只木碗

舀一碗童年的水

漫长的日子（组诗）

式晓姐

消失的阴云

一只鸟在树上发呆

雨水打湿翅膀，如一件灰色雕塑

或许，在我们头顶

仍有无法感知的天堂

此刻，适合那么多雨滴捶打在脸上

仿佛只有这样

才能显出悲伤的分量

祭拜完祖父，搀扶着泥泞从墓地走出来

几块阴云一直跟随着

我们步子加快，它们也快起来

步子缓慢时，它们也闲散地放牧自己

只是我们陷入悲伤的内部

并未去关注这些

直到一束暖光照在每个人身上

停留在脸庞

让我们暂时忘了蛰伏心底的痛

请原谅有时候的悲伤，也是短暂的

我们不得不

继续返回各自的生活

一只水鸟落进黄昏

无人旷野，横斜一只斑驳之舟

无垂钓者，流水掌管黄昏和斜阳

不远处，灰色水鸟误入

停在时间和空间里，成为一道背景

风的锯齿梳理它的羽毛

万物认领我为其中一株草木

用小片光阴

我们搬运时间递来的巨大寂静

蘸取少剂量昏黄之色

修复生活的擦痕

反复确认时间所赠予的

湖水拿出半面镜子，让我遇见苍老

这是来自一个傍晚

白杨叶子纷纷

几乎要将我和我的心事埋葬

起风的清晨

风是一枚动荡之词

黄叶悬在空中，成为时间的一道破折号

从新的光束上升

几只麻雀身影模糊，跳跃、觅食

又或者

一直在我的记忆中鸣叫

这是一个漫长的日子

生活中的事物仍在继续生长或枯败

环卫工低头不语

只顾清扫时间掉落的碎屑

此刻，远方寂静

预报中一场大雨还未进入眼眸

阳光给大地涂上一层光芒

足以让人们，把昨夜那么多的悲伤

一下子咳了出来

春风在舌尖上奔跑（组诗）

弋吾

晒盐

澜沧江过芒康，最耀人眼目的不是愤怒的流水

不是激怒流水的石头

山体上长出层层叠叠的建筑

盐田好似梯田

这里，距离海岸线几千公里，发现盐田

与发现新大陆一样

江东边是上盐井村，西边是加达村，盐井像烟囱

冲天一吼

纳西族人与藏族人隔江相望

只有在加达村，晒好的盐才是红色的

像姑娘的红脸蛋，盐水

石头的眼泪

结晶的盐，生活的苦水混合女人们的汗水

每一粒盐都是闪光的星星

以物换物，盐田雪一样。纯粹的梦想

春风一吹，新盐生

月下独酌

沙场归来，卸下甲胄的人，把月亮

当成了亲人

举杯对饮，月色苦涩

月色也甘甜

这并不矛盾，一想起故乡

苦从心上泛起来

饮下一口

烈酒，再想

春风在舌尖上奔跑

月亮不会

一直挂在大漠，美酒饮尽时

沙子也会

咬人，月光能读懂

月光又不解释

流浪者悖论

骑着红鬃马，在原野上

寻找阳光的出处

我迎着风，草木顺着风，看上去

像被胁迫者

我有一副好身骨，弯腰低头的动作

一生完不成

几次，需要生拉硬拽

一人，一马

比狼群还孤独，这是选择，这是喜欢

走到哪里，哪里就是

我的故乡

钟声悠扬

韩众卫

步步找到辽阔

在林间，我迎着丝丝朝晖

漫无目的地行走

想要找一个清静的所在，远离尘世的烟火

路两边的枝条尽情舒展

招来飞舞的蜂蝶

一串串野果，像是一个个精灵

闪烁着好奇的眼睛

草丛不慌不忙，铺开自己的领地

等待泉水光顾，或者把空出来的地方

留给月光。钟声悠扬

灌醉了整个山林

起风是迟早的事，那样一来

空山就不会空，爱恨却会消弭一空

在旧址留影

庙坡依旧残留着青铜的温度

一万双眼睛在觊觎着秋风

——那里有千万年前的心跳和气息

举起火把。即使无法照亮

旧时光的阴暗，即使一场风

接着一场

脚下的青纱帐，原谅了左冲右突的厮杀

翻过山就是筹谋，没有人清醒着

山桃花一开就是两千年

只为了希冀，在泥土中成长

汲取秋风，所经过的斜阳

他稳健地调好了曝光度，攫取一片黄沙

行走山河（组诗）

董书明

愚溪记

人生处于低谷的我，遇见陷入更低谷的你

小石潭抱紧愚溪

像久别重逢的故人

竹树环合，抹去寂寥的来龙去脉

难得糊涂的西小丘

提前闭门谢客

东山上，龙华寺的佛灯

殷勤地勘误

潇湘夜雨的指法

抚平失路之人的心潮

钴鉧潭的胃口

吞下委屈和流速。开胸阔襟的一滴水

——撑大

愚溪的格局

观云亭

鹰嘴石和小天池山上

风大。山路“在低处摸索，互为药引、互为悬崖”

小心，观云亭临渊羡鱼

跃上对面的山头

化作望江亭

寻找，下一个替身

白茫茫的一片。雨后的瀑布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