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西部,绿润万物

主持:李建周(河北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嘉宾:徐丽萍(《绿风》杂志主编、石河子市作家协会主席)、王桂林(诗人、作家)、薛梅(河北民族师范学院教授、承德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王文静(石家庄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庞红蕊(河北师范大学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讨论者:杨成前(南京大学博士生),刘平(中山大学珠海博士生),宋听月(华中师范大学博士生),景立鹏(河北师范大学讲师),汪霖霖、庞帅帅、贺姗姗、高洁(河北师范大学博士生)

整理:高洁

李建周:本次活动是“诗歌联合课堂·评刊会”第7期,主要讨论《绿风》杂志,重点是2024年第1期。主题发言环节,文贵良、傅元峰、杨彬、张凡、张光听几位专家学者针对人工智能对诗歌创作带来的忧与喜、西部诗歌的传统与新变、生态诗歌的当下创作与前景展望等话题,给我们带来了深刻见解。同时结合《绿风》的传统与当下讨论了刊物发展和诗歌现状,具有针对性和启发性。接下来的专题发言部分,我们将聚焦刊物本身,讨论具体的栏目和作品。首先请《绿风》主编徐丽萍老师介绍刊物的基本情况。

徐丽萍:各位老师好,非常感谢大家对《绿风》诗刊的关注!《绿风》诗刊于1984年1月创刊,前身是《绿洲》杂志的“刊中刊”。《绿风》以“青年性、当代性、经典性”为宗旨,在大西北苍凉与壮美的山川下卓然独立,成为诗歌的火把,照亮了无数逐梦人的心灵,也成就了中国诗坛很多优秀的诗。《绿风》的栏目设置也是历任几位主编呕心沥血和精心策划的。头条诗人栏目是“三弦琴”。这个栏目刊发国内一线诗人的优秀诗歌作品、散文随笔和创作谈。“实力展示”栏目一般发四位在中国诗坛有一定影响力的诗人的作品。“熠熠双星”栏目旨在推荐年轻的新生力量。《绿风》曾经是西部诗的大本营,在中国诗坛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注重诗歌的原创性、新锐性、多样性,力求兼容并蓄,推出各种风格的精美制作,大力培育扶持文学新人。在这个科技日新月异,经济飞速发展的时代,《绿风》始终如一地坚持纯文学的神圣、纯洁、庄重,坚守文学的一片净地。现在恰逢文化润疆的大好时机,《绿风》诗刊将不断做大做强“绿风”品牌。我们期待《绿风》诗刊一如既往地将最好的诗歌、最美的情怀奉献给广大的读者。

一、盎然之绿:博物书写与心灵琴音

李建周:徐丽萍主编对《绿风》的杂志定位和栏目设置进行了介绍。作为一家办刊时间长且特色明显的诗歌刊物,早在“刊中刊”时期就明确提出:“不拘泥于某一种主张,也不专注菜一种流派,只要有绿色的生命力,它就给予应有的位置。”在其后漫长的办刊过程中,从栏目设置到刊发作品均有所体现。这次我们把《绿风》重点推出的“三弦琴”诗人王桂林老师也请了过来。下面先请王老师谈谈他的创作和想法。

王桂林:首先,感谢《绿风》对我的关爱和认可!今年第1期“三弦琴”刊载了我的诗作、随笔和创作谈。近些年来,我写了许多及物之诗,有写动物的,写植物的,还有写器物的,我把这些称之为“诗歌博物志”,我从这些物中发现并挖掘,从这些物中找到自己,让它们和自己的心灵相互联通、相互印证。和我的其他诗歌相比,这些诗需要涉及物的物理与自然属性,因此更加具体和结实。每一种生命都有它自己的秉性和意志,我的诗歌博物志既是描述、记录大自然赋予这些物的秉性和伟大意志,也是借助这些物抒发我自己的自由意志和诗歌精神。《诗歌植物志》的七首诗,其实并不是同一时期写的作品,实践跨度在三十年,基本上是在旅行中完成的,地理的跨度从亚洲到欧洲,从欧洲到南美洲,逾万公里。这些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以植物为题的诗歌被组合在一起呈现给大家,算是主题性的写作,而且也很契合期刊的“绿色”气质。期待着大家能多给我鼓舞,多给我提醒!

宋听月:“三弦琴”是我首先关注到的栏目,它的设置与构造如同三维立体几何构筑起的全景敞视装置,呈现出立体、整合的全面“风景”。现代诗部分是应有之义和主体环节;第二部分的诗化随笔和诗论的思索,负责铺垫衔接和起承转合;最后部分的创作谈映现真身,展示出诗人诗学观的细部和肌理。组诗《诗歌植物志》采撷了较为陌生化的意象与质素,例如芦苇、翅碱蓬、老梨树、丁香、葫芦、大白杨、野菊花,如同诗歌植物学与《诗经》古典风的呼应,植物的呼吸与诗人的感统连接在一起,开发天然诗性的原生性灵韵;“随笔三则”中《自己的池塘》借助流水、镜像、倒影、池底,作为一种“容器”,来审视自身的诗性思考如何流动与漫延;“创作谈”《让世界万物与自己单独相处》则直抒胸臆,拆解诗人编织意图中的梭织痕迹,展示最赤裸的诗学意指。总之,这部分带给我很真切的审美体验。

王文静:在我看来,王桂林老师的诗,除了他刚才谈到的以博物为主题的书写,还有一种以日常为意象的悖论。他诗中的植物,虽然对我们可能是陌生的,但是对当地人却很熟悉。王老师通过一些更个人化、更有辨识度的意义体验带给我们惊喜和奇妙。比如《老梨树》,写的是老的树;写季节,既不是春天,也不是夏天,而是初夏时节;他不写花的盛大,不写果的意义,写的是老梨树怎样熬过了春天之后又该如何面对夏天。这种对生命的理解和感觉,呈现出一个很精准的意象。诗人能够找到生命力存在的缝隙并选择它,也许就是诗歌最宝贵的地方。

庞红蕊:是的,王老师的《诗歌植物志》带给了我们惊奇。在《芦苇》一诗中,芦苇具有多重精神意指,首先,它指的是返归泥土,逃离都市文明的虚空,通过扎根泥土治愈自己。其次,芦苇“摇曳于季节的风雨变幻”,顺应和接纳是植物的生存方式,植物只静观而不欲求,只接纳而不尝试改变,这种温柔的弱力或许能成为重塑现代人性的一种途径。再者,这里的芦苇是“荒原上成群”芦苇中的一份子,它从属于一个集群,它和它们共同融入宇宙大化。不论是荒原中的芦苇、海陆交汇处的翅碱蓬,还是五月底的老梨树,诗人强调的是植物的“姿势”教给人类生存的智慧。《丁香》强调的是“气味”,花的浓郁芳香打破了我们的行走惯性和程式化的日常生活,丰盈了不断变得麻木的感官。“葫芦”的“鼓胀”有着“令人嫉恨的圆满”,《大白杨》抹去了人的痕迹,它只关乎树,其存在只与自身相关。《野菊花》与《翅碱蓬》相互呼应,勾画的是少年时代的美好回忆,都与怀旧相关。诗人通过对植物的书写建构了一个全新的语言空间,并由此展现了植物的生存智慧,展现了平凡的多物种联结。

李建周:红蕊老师把个体的日常焦虑和理想的精神状态做了一个对应,我认为这个讨论空间是非常大的,比如自我与他者、词与物等很多问题都与此有关联。博物作为一种方法,已经在当下诗学建构中引起人们注意。关于植物入诗的话题,我们也请年轻的博士生谈一谈。

庞帅帅:其实植物入诗在中国一直有强烈的自觉意识和深厚的诗学传统。本期不同栏目的植物诗作都从多种诗歌向度与植物展开对话。其一,探讨植物与力比多的关系,如王桂林的《丁香》,盛放的丁香气味是一种行走的荷尔蒙,充当了让人“会心而笑”的激发者角色。其二,通过植物与现实发生关联。高纪《香草之乡》描写“新疆的紫海”薰衣草。现实与客观真实充满差异。现实犹如摆动的钟,总会达到理想的钟点。其三,植物在诗中被激活进而与人“互为主体性”。安谅的《向日葵的另一面》,向日葵的“白天是白天,黑夜是黑夜”。黑夜和白天并非是一种面貌,此种认知“能把许多事,想得明明白白”。其四,发现植物的品格。高纪的《胡杨魂》赞扬胡杨坚毅的品格。戴长伸的《干花》,干花“倔强的躯壳…还不断沁出清幽的诱惑”。植物具有自己的意志,植物的特性是诗意的来源。

庞红蕊:谈及植物,近年来我的研究也在发生“植物转向”。结合自己的研究,我认为《诗歌植物志》是一种根茎式的配置,这里没有主根和主干,不存在等级关系,有的只有结盟关系。组诗以植物为主角,人或退居于后景,或隐而不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

《诗歌植物志》是一次去人化的诗歌尝试,它突破了人类中心主义的幻觉,展现了人类的渺小自我。它也展现了诗人的生存美学:一方面,为植物赋魅,建立人与植物之间的伦理联结,以植物之眼感受世界;另一方面,令自己卑微无名,敬畏众生万物,打破思维惯性,静观自身。

杨成前:大家谈的以植物或博物为主题的写作,我有一些不同看法。王桂林老师在创作谈中说这种及物之诗可以避免诗歌虚妄与空幻的倾向,这当然是这种创作模式的优点,但这种主题学的诗歌创作也存在着扼杀想象力的巨大风险,这比起凌空虚蹈的风险更为致命。在波德莱尔看来,非真实化和对现实进行转化的能力是诗歌创作极为重要的一种能力,所以刨除技术训练,想象力、幻象的制造能力也应该是诗歌的应有之义。以这种观点再来看这些及物之诗,会发现作者那些坚固的描述性诗句中的诗性是稀薄的,比如《芦苇》中前三节对芦苇的抒情,直到第三节最后乃至第四节诗人主体的现身,诗人面对芦苇从抒情到回观自身的过程趋于一种程式化,芦苇的能指映射在诗人主体自身时,其内涵和外延和作为物的“芦苇”本身几无不同,因而语言效能很难实现。

李建周:及物写作与对现实进行转化的关系,是无法忽视的诗学问题。具体到博物书写,可以是坚固的、真实的,也可以是稀薄的、苍白的,其背后涉及德里达谈的如何挣脱词与物的契约关系确证物自身的主体性命题。我们欢迎不同的声音和阐释。

景立鹏:刚才大家都在提博物这个概念,那么“物”到底为何物?在我看来,它可能在更多的意义上是一种关系性的物。在传统的、坚固的东西烟消云散的时候,如何在流动的、开放的现代性视野中去追求确定性的经验?这就需要我们在与物新的关系调试中重新追逐沉淀的东西。因此我理解的“博物”恰恰是一种开放关系。它是一种无物之物,游移之物、漂移之物,是被我们不断用现代语言所追踪的一个剩余之物。所以我认为,要超越具象表象的意象层面的“物”,才能够真正抓住现代经验的内核。

二、西部之风:地域诗歌及其延伸

李建周:刚才大家讨论的博物学式的写作在试图敞开一个更大的空间,在词与物之间建立一个更深的关联。下面我们再回到历史传承,从博物书写回到之前的地域书写。新时期以来西部诗的崛起与《绿风》杂志有着密切关系。直到今天,《绿风》还保留着一个王牌栏目,就是“西部诗歌高地”。我们想看看这个栏目或这些作品在今天,在杨四平教授称为当下新诗深陷历史周期率危机的今天,能提供一些什么新鲜的质素。

薛梅:《绿风》作为西部文学重镇,坚持“西部诗歌高地”的栏目开创,一方面有着刊物的地域贡献,另一方面有着“西部诗歌地图”或“西部诗歌画卷”的筹谋与设计,试图透过现代的眼睛在捡拾一册册丝绸之路上遗落的地理方志,让“诗意”拥有了“唱大风”的味道。尽管是历史的味道更浓,但却显示着可贵的先锋性,即一种开放的、积极的、变化前进的精神状态。本期“西部诗歌高地”作品中,我个人比较喜欢的是扬眉的《图木舒克之恋》、张林普的《麦芒》、秦安江《闪着白光的书》、万友文《时间的陡峭》、莫雨的《倒戈》、高纪的《新植物志>等组诗。他们的诗歌雄奇厚重,既有向历史纵深处的回望,又观照现实,从历史的眼光来看,有追溯,有回响,有沉甸甸的生命里的东西,发着光,又泛着凉。一如秦安江的敏锐:“一整天我特别奇怪那一摞一摞像雪山一样闪着白光的书在我转过身后就不见了”,一如张林春的顿悟:“欢唱的河流,黄昏羊群,低头向土地鞠躬”。

李建周:地域性的内涵是不断变化的,地方性经验也是在不断流动的。对于刊物来说,不仅是“西部诗歌高地”这样一个栏目,其他如“实力展示”“散文诗”等栏目也贯穿着西部诗歌的审美特征和精神气象。其实西部诗也应具有更广泛的内涵,尤其是发展到今天,它所凸显的地域性理应处于一种不断延伸和敞开的状态之中。

宋听月:是的,我也关注到刊物具有地域特质的西部诗歌,秦风的组诗《远芳侵古道》取用了边疆的霍城、水与鱼跃起的“红海”、耕读千年春秋的“赤城”,设置了诗歌地理学的介入机制,发掘出古典风景的今人再探,在涵泳优游中用诗歌音节与节奏的步调,重新丈量地理的实体痕迹,呈示出从物质到精神再到诗歌物质文本的螺旋式上升过程。散文诗中,张玫《甘肃大地的情思(四章)》中的《月牙泉》写:“沙应该是粗糙的颗粒,是铁蹄踩过的嘶呜呼啸,僧人坐在沙漠中手捧残破的经书。”大漠中的沙砾是时空研磨中留下的深邃印记,是铁蹄铮铮的历史与战争中的基底与背景,也像极了僧侣结跏趺坐和修习内心时候的重要考验,黄沙漫漫也转喻着九九八十一难的艰辛。这些作品给人以强烈的冲击力和画面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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