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风 雪(组诗)

作者: 李轻松

露天电影

17 岁之前看的电影,都是露天的

不必有幕布,有着星星与乌云的景深

我对每一个角色都是恭敬的

就像对山川里的生灵。屏幕上满是雪花

偶有卡顿,一个疯子比电影生动

他表达的桃花,比现实鲜艳

或大雪落了满身,忽然白头时

他用质疑一切的口吻道出真理

所有的呼吸都起伏着群山

不远处的野兽在山冈上醒着

无数个不同的我,越过风雨与庄稼

学会了对手戏。这个电影看了数遍

居然看到了人物背后的命运

那一刻我突然心有纬度,一人多面

面面都充满了魔性。青蛙们都噤了声

万物都如此低调、谦卑、恭敬

致 原 地

风顺着垄沟吹拂,也顺着发丝吹拂

那个呜咽的人却吹着树叶

等待一个身影,从皱纹里浮出

你已告别多年,甚至不仅此生

或许你会长眠在无名的山冈

露水正变白。而我与你隔着什么

无力挽留的落日与洞窑:

生命、时间与流逝。无法扶起的雨和坍塌

我依然为你预留一个位置

如有片刻停留,我愿意陪你喝杯茶

虽历尽了沧桑,你依然如少年模样

在你离开又归来的地方,在原地

你会看到十万里长空,不含一粒尘埃

大 风 雪

坐北朝南的祖先,慈眉善目

注视着子孙的方向,有风、有雪

有黎明中走失的羊群,牛粪热烘烘的

王者的虎皮却将英雄吹凉

山葱烂蒜的气息,混进腥膻

雪中一闪的尾巴,被夹断筋骨

那个被命运驱使的人

不舍鞭抽小羊,更不舍昼夜

上天恩赐了雪下冰河与枯草

一万朵雪花照亮了嘴唇

红嘴白牙的清晨,山路拐弯儿

有迷途的羔羊不知所措

或许只能被风带走

三个月份把石头焐热

三匹白马与三首诗歌,越过西伯利亚

如松柏、麋鹿结队而来

致 地 图

我无论哪一次看地图的时候

都想查找一下我生长的那座村庄

我需要一个标识,需要被确认

我前世与今生的比例尺

蓝色血管里的大凌河鱼儿逆行

黄色铁路与峰峦上的山鹰高悬

医巫闾山与努鲁儿虎山的交会气息

隐藏着化石、月亮与传说。把水草分开

把故乡与异乡分开。花岗岩的小兽

蹲守在每家门前,回兰、驿马坊、石山镇

都随仙鹤飞过。而每一场死都比生隆重

以死为大。那唢呐吹响,众子跪下

抬完花轿的人再抬棺椁

搭棚唱戏从悲到喜,又从喜到悲

那一道道横空的闪电,那么快

总能刺中我最软弱的地方

那一种疼,从刺痛到钝痛再到隐痛……

一 夜

雪是从山后飘来的。当柴门打开

一个人卷进一阵雪。仿佛已经白头

身后的寂寥从大小豁牙口溢出

落日无数次站在旷野上,那么悲凉

一些鸟儿潜在童年深处

一些亡魂附在病体之上

此刻没有一道阴影是无辜的

那独辟之径,从五岁延伸到十五岁

星空从几亩到几万亩,抚慰了我的焦虑

人生至此,父母、飞禽、花朵都自带神性

与自己讨论过多次,依然不敢追问:

那蔓延到内心的灰烬,带着谁的余温

夜晚的自我多么懦弱、分裂、无力

我们的幽处,要经过多少迂回才能抵达

那晚,我的内伤与外伤,都再次结痂

(选自《诗刊》2024 年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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