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表(组诗)

作者: 自明

自明,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诗歌散见于《诗刊》《星星》《青年文摘》《青年文学》《北京文学》《诗潮》等。

白菜光辉

往事最丰茂的一段,我命其名为:

白嫩多汁的年华,除了饮食

没有过分强烈的欲求

直到有一天突然发觉,总想多看你一眼

我的水分开始流失,我的光不再刺眼

我投身于一场变革

叛逆和自我决裂

我为这凭空而来的希望感到焦躁、惶惑

羞耻和自卑,一边憧憬,一边幻灭

一边万念俱灰。每当此时

我常去墓园附近的菜地里走走

头上有时顶着雪,有时顶着月光

一层一层自我包裹,像白菜

滋味鲜明,轻轻一掐

就能掐出一股水。圣洁的菜帮

佐以醋、辣椒,伴着微风爆炒

谢绝颓唐和暧昧,迅速抵达中年滋味

花生落日

含一颗花生在嘴中,牵着肠胃

回归儿时那片自留地。光速追踪

蚂蚁们,它们驮着数倍于自身体重的口粮

穿过花生秧的丛林,被一只刀螂拦住去路

秋风摘叶,夕阳用蒙太奇手法照射

我蹲下身企图干预,战事终究没有发生

似乎它们根本就没有发现彼此

为了证明我不是多余的

我模仿着使用铁锹,把水引来

悄无声息,漫灌我瘦长的影子

断 藕

“荷花再美也要扎根污泥之中”

多年来,此句慰藉着晚熟的心怀

现在补充:“看到花蕊的绚烂

也应看到根茎的修炼”

湖边凝视,花开次第

吃下藕片,才真正理解沉积和荡漾

借由它空洞的部分

不经意抵达自我的虚无

我爱、我恨,我悲、我喜……

正负抵消过后,一截截断藕

涌过十字街口,涌上火车站、高速公路

它们之间相互牵绊的细丝

反复交叉,打结

在撕扯中彻底失去黏性

致使一条河也患上了耳鸣的顽疾

中 年 表

一路奔腾,来到中年

一条大河的中下游

闯龙门,穿壶口

日子渐趋宽阔

流淌也越加平缓

回头看,命运已同河道暗相吻合

迂回曲折处,西风呜咽

碧草离离,措辞委婉、闪烁

裹挟着泥污。生我的小村

海拔一再增高

纬度,日复一日偏西

村后的水洼,被夕阳

加冕成难以溯洄的—— 三江源

那就继续向低吧!低于祖坟

低于根,低成海平面

回头是岸。顺从明月潮汐力的召唤

汹涌,低温沸腾;蒸发

回头再也无岸

瘦 草

酸涩、富含纤维

嚼起来总是刺牙缝

未被列入人类蔬菜名录

这些细叶

侥幸获得自由生长的空间

在环湖小路的边上

介于有无之间

本是实在之物,越端详越觉得虚幻

它们在源源不断制造风

又使湖水泛起微澜

蚂蚁也过来穿梭,虚构梦

远处楼体高大,现实暂时无法突破

而月牙正被盛大的蔚蓝包围着

边升腾,边寻找突破口

一小朵云打着掩护

放出口信:下一个天亮来临之前

将有几滴甘露降临在草尖之上

麻椒之麻

味蕾每天都处于热恋之中

那些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咸的……

嫉妒之中带有羡慕;近似于情话

在离别和相聚的弧线上左右摆动

毫发之间略有触碰,便一发不可收拾

多一克,或少一克,自有主张

属于感性到极致的科学

像水蒸气蒸发于无形,敏锐度的消失

令身体愈发冷静,万物也渐渐趋于平和

风不再突然大起来,闪电获得释放

雷声隐匿于耳蜗。这时需要一粒麻椒

不致命的毒和它气息里的耐人寻味

刺激我,唤醒我沉迷厨房的警觉

对于麻椒的麻木,是生活日常的悖论

片 壤

白茅似戟,飞蓬如炬,泥胡菜的花

像冠上的翎羽。还有虎皮菊、婆婆纳

大叶车前草、女贞、柽柳、三色堇……

我折服于这些草身上所具有的

根性。狂风的怒吼,闪电的打击

并不能使它们变色

固守片壤,不期待、不幻想

倾心萌发,诚意绽放,蕊香抵御妄图

碧叶迎接天意。是的

没有什么能让它们整齐划一

除非割刈

躯体破碎后,就折合成药性

默默承担起对于土地的历史性疗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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