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诗人的档案与侧影

主持人语:

1945 年出生的著名诗人梁志宏,是他那一代诗人的缩影。作家柴然着笔于梁志宏先生的创作历程、刊物编辑工作、培养诗歌新人和作品解读等方式,从一个后辈文人的角度细致地刻画了时代变迁中的诗人形象,也较为具体地呈现了梁志宏先生的周边——山西省同时代诗人和文学后来者的创作样貌,描述生动,极具资料性。

文学创作,尤其是诗歌写作,随着大时代背景的变换而急速切换表达方式,汉语新诗的每一步背后都有整个时代的作用,我们从梁志宏先生的“档案”中可以窥见一斑。同时,无论社会生活与时代场景如何变化,诗人那种特有的热血情怀与壮阔心绪,不会消减,任何时代都需要诗人的声音,都需要有诗为证!

—— 蓝 野

有志于走上文学道路的青年,在写作的第一个阶段来临,发表处女作之后的作品陆续发表,之外,还会有一些特别的社会文学活动参与,忽然间变成了某个会议的一名代表,那招待所里有一张床是你的,报到签名后会领一小沓饭票。

我的这头一份喜悦,正来自《城市文学》主编、诗人梁志宏老师的不嫌与提携。1 9 9 1年末《城市文学》改刊为《都市》,是太原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办的文学刊物。

当时我到《城市文学》编辑部投稿,和梁志宏老师相识,我们见面就没有隔膜。我们常说诗人内心阳光,在山西他们这一代承上启下的诗人当中,应该首推梁志宏,他可谓保持至今。梁志宏老师心里很干净,“尘世间有诸多谜团待解/我依然向往晴朗,心地澄明。”他晚近写在《陌生》一诗中的这两句,便是很好的自我见证。

梁志宏老师1968年毕业于山西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先在太原市委机关工作,后担任《城市文学》主编一职。他与人交往,谦逊、儒雅,带点儿书卷气。

前两年,我在微信朋友圈,跟发过他的长篇自传《太阳下的向日葵:一个正统文人的全息档案》的公众号连载,书中有几段,讲到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他和诗歌编辑张志安老师到北京,去找艾青,去找《诗刊》的王燕生的故事,印象很是深刻。书中说,一次,他俩请王燕生老师吃饭,快结束时服务员过来结账,两人当即掏不出钱,王燕生老师就要自己付钱,梁志宏老师就拦,张志安老师赶快往卫生间跑,来时带的差旅钱,缝在里面衣服里了。足见两人的淳朴。

而就他的这部长篇自传,文学界多有朋友认为,这才是梁志宏老师最重要的著作,是他的代表作。

我拿到后不只进行过细读,自己写东西时还引用过几次。“全息档案”最为珍贵的,便是作家的诚恳。鉴照自我,鉴照过往,亦检视时代。

小字辈往往会把中年人看得更老些。我也这样。

不过,把初次结交的、人在壮年的梁志宏老师看得更大些,还在于他的文学声望。他是《诗刊》获奖诗人,作品有《检察长的眼睛》这样一首半带叙事性的长诗文本,若没有深刻的人生、社会体验,恐难以写出。

在梁志宏老师之外,秦岭的《燃烧的爱》曾在《诗刊》获奖,潞潞的《城市与<勇敢的野牛之血>》曾在《人民文学》获奖,都是当年山西省诗歌界的大事。而就因《检察长的眼睛》一诗,在我们的眼里,他和他那一代人似乎都分开了,让我们仰视和赞美。

有一两年时间,我不管读刊物,还是看报纸,很希望能看到梁志宏老师的新作、力作。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与梁志宏老师交往四十年,所体现的,正是这八个字。

记得我第一次去编辑部投稿,梁志宏老师即说:“以后来,找编辑、找我都行。”大概过了两个月,梁志宏老师发出来我两首诗,其中一首是《致柴可夫斯基》,里面有“贵族的小帽和天鹅 ”这样的诗句,实然与梁志宏老师相对传统的诗歌审美有距离。从中我也感受到梁志宏老师对青年诗人的包容和鼓励。当年我在文学刊物上,多有诗歌亮相,正是梁志宏老师给了我信心和勇气。

从1991年开始,我试着写小说之后,有十四五年没有写诗。这期间,我那些以前存下来的诗,多就由梁志宏老师在他们刊物上推发。

20世纪80年代,梁志宏老师当主编后不久,特别办了“诗专号:城市诗展”,在全国引起不小的轰动。艾青专门为诗展题了字。

梁宏志老师后来写回忆录,这一段写得较详尽,其中谈到了杂志出来后他专程上北京去见艾青,艾青翻看杂志,谈到三首同题诗《城市》,其中有我一首,是凡尔哈伦式的,但意思相反;艾青早年也曾向凡尔哈伦学习;艾青认为,我学得不错,特别夸奖了我几句。这可成了我的谈资,我是艾青夸过的诗人了。

梁志宏老师共办了三届中国城市诗展,都是整本杂志推出,一届比一届有影响。

担任《城市文学》主编后的那几年,梁志宏老师在繁重的编务工作之外,时有不错的作品发表。这也在于他本身更注重诗歌的质地,不故步自封、自鸣得意,勇于进行艺术探索。

回望当初,他还多写长诗,如1989至1999年十年间,梁志宏老师陆续出版了叙事长诗《爱魂》《山碑》与《河颂》,分别表现了矿山建设、山乡筑路、引黄入晋工程等题材,用他的话说是:“讴歌改革开放背景下时代风云人物的壮志豪情。”这在当初,都产生过一定的影响,后被收入2002年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梁志宏文集》之叙事长诗卷。

这之外,必然要提到他的四卷史诗《华夏创世神歌》,他自1992年着手创作,历时三载,被列入山西省重点作品扶持项目,1995年11月,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

我大致也属于最早拿到这本书的一个。当时还未开作品研讨会。梁志宏老师郑重地和我说,他希望能写出自己的代表作。

在开研讨会之前,就有业内人士给出了极高评价。我在阅读过程中,也曾记下如“把控得当,流水不腐”“上下五千年,历历在目”等感悟。

《华夏创世神歌》由杨子敏、周克庸作序;研讨会多有省内外专家出席,牛汉、孟伟哉、冈夫、马作楫、吴思敬、王燕生、韩石山等撰评、致信给予了高度评价;吴思敬近年还在《人民日报》上发文提到《华夏创世神歌》,认为该作对于构建民族文化心理有着重要价值。

2005年,我的多文体探索卷《死无葬身之地》由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梁志宏老师第一个为我写评论文章。他说:“大地上有苦难,我们亦曾经历,我们不可能视而不见。”

关于诗歌创作,梁志宏老师一直保持着一种马拉松式的耐力和活力,之后又连续出版了《雪映金银木》《行走的向日葵》《俯首人间》三部诗集,我们从中也看到,诗人在现实主义传统之上,汲取现代主义创作手法的种种新变化,如我俩都写“方阵诗”—— 这可是他起的名。他的诗还时不时会获奖,如《国魂浩荡》获首届全国绿风诗歌奖,引人注目;另一批专注于十二行半格律诗的探索作品,如《母亲出门,说要看看春天》《陌生》《一只断裂的矛尖》《抬头望见启明星》《雨夹雪》等,则入选全国性诗歌年度选本和排行榜;题为“一个盲人来看莲花”的作品,入选了漓江版《2018中国年度诗歌(选本)》,同时也是我最喜爱的一首:

我认识的一个盲妇,拉着老公

走近汾岸莲花池,睁大一双

浊白的眼睛,露出洁白的笑容。

盲妇说她从小喜欢莲花

失明后一直记得花开的样子。

我相信她能看得见莲花

心里有爱,有亮,借一缕莲香

天眼便开了,看得见阳光下泥土上

圣洁的花容挺拔的光景。

针对梁志宏老师近年来的多首(部)创作,有评论家称:“梁志宏在创作中坚守一贯表现时代精神、呼应人民心声的同时,也在关注个体生命与自身情感的体会;他能把小我的襟怀、情愫与国之大音很好地融汇于一炉,加以艺术地呈现。”

1986年8月,山西省诗人协会成立,冈夫为名誉主席,马作楫、张不代当选主席;梁志宏、潞潞当选副主席。梁志宏、张不代,也包括他们这一代的董耀章、张承信,能不能从上两代前辈诗人冈夫、马作楫那里传火把于当下呢?这是他们的人生大考。诗人应该历史性在场。九月既望,十月金黄。梁志宏老师努力实践着他这个“大我”。

后来,也即梁志宏老师从主编位置上退下来的这二十年,他的诗歌生活无论是个体的还是公众的,反而比以前更忙碌、更充实。

在他创作生涯达五十年时,有一场“梁志宏创作回顾专场朗诵会”,办的是很有一点儿规模的。记得梁志宏老师在主持人的陪伴下,站在舞台中央,人也随着聚光灯变得明亮起来,小礼堂内的掌声,一时如潮水,经久不息。个人作品朗诵会组织得十分有序,去的人坐满了那个小剧场,演员的朗诵水平很高,令人称道。我还记得,当时领了一份纪念品,袋子里不仅有宣传册,还有两条同装在一个亚光塑封袋中的天蓝色全棉毛巾,很厚,很大,质地也很好。

这时的梁志宏老师变得更加忙碌。他把当编辑部主任、后又当了副主编的赵少琳也用得团团转。

当时,他俩还有吴小虫,忙着“上官军乐诗歌奖”的举办。“上官军乐诗歌奖”由晋商上官军乐独家出资于2012年设立并颁出首届,是一个面向全国的民间诗歌奖。首届“上官军乐诗歌奖”,曾获鲁迅文学奖的河南诗人马新朝以组诗《高天厚土》,与屡获全国行业及地方奖项的山西诗人王文海以诗集《故道书》同时获得“杰出诗人奖”;第二届延续了首届每个奖项全国和山西各设一名获奖者的评选机制,并增设了“未名诗人奖”。山东诗人路也以诗集《地球的芳心》、山西诗人雷霆以系列组诗《官道梁诗篇》获得“杰出诗人奖”;辽宁诗人宋晓杰以长诗《大地,以辽阔、沉静之名……》、山西诗人韩玉光以诗集《捕光者》获得“新锐诗人奖”;安徽诗人王妃以组诗《空城》、山西诗人闫文盛以组诗《致岁月书》获得“未名诗人奖”。另有十二位诗人分别获得上述奖项的提名奖。梁志宏老师为民间诗歌的发展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梁志宏老师,还有很多公益的大型编务活动和公众诗歌评述、推介写作。新近刚出的《百年诗光》和《山西新诗百年》,前者梁志宏老师为编著,后者与张建新共同主编。后来,他还参与编著了一本《并州诗汇》。当然,还有他为之骄傲的光线诗社。在微信上我经常会见到诗社的女诗人作品展示,有几位在一起吃过饭,知悉了她们这个女诗人长阵中有“八彩”——八位光鲜靓丽的太原女诗人,我熟悉的有郁芳、山翠、薛军、荫丽娟,她们把诗写得很好,能够慰藉心灵。

梁志宏老师对青年诗人始终有关爱。我自己的青年时代亦为明证。

一个人少年成名,坚持写诗一辈子,沉潜诗生活六十余载,心游万仞,坚韧不屈,今天仍有着非常充盈的一面,梁志宏老师为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

2021年11月9日完成于太原

本栏责任编辑 苏 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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