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现代诗品
作者: 卢辉晚唐诗人、诗论家司空图(837-908)有《二十四诗品》:含蓄、沉着、典雅、纤秾、洗炼、清奇、自然、雄浑、冲淡、悲慨、豪放、劲健、绮丽、旷达、精神、形容、高古、飘逸、疏野、超诣、缜密、委曲、实境、流动。可以说,古典诗词的基本特性,这二十四诗品基本都能“对号入座”。在承接司空图《二十四诗品》的基础上,我对现代诗的艺术特色也归纳出二十四个基本特征:拙气、反差、情结、穿越、大词、暗示、禅悟、设定、曲笔、脉象、智取、口语、戏剧化、大题小做、虚题实写、实题虚写、精神技巧、情感标准、行为诗歌、生灵写作、中度写作、视觉隐喻、心理现场、图景张力。《二十四现代诗品》旨在通过现代诗的品读、分析、归纳,展示现代诗的基本生态与创作走势。
拙 气
它说的是本真、天然、随心、率性、稚气、古拙的一种“原生态”语言风格。人们常说的“大巧若拙”“难得糊涂”“明知故问”“大智若愚”就是这个道理。如今,拙气被广泛运用于现代诗创作中,使诗歌“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高古特性得以很好地保存下来。
种 子
周 燊
其实
种子并不想发芽长大
也不想开花结果
他钻出土
只是为了看看其他种子在哪儿
童真是什么?稚气又是什么?除了纯净、本色、天然、随心、率性之外,是否还有“天机”在写作过程中“自得其所”呢? 这不,周燊的《种子》“不想发芽长大”“不想开花结果”,这多么“另类”呀!这种“另类”当然是在童真的世界里“被合理”化了。那么,“种子并不想发芽长大/也不想开花结果”,原来是“他钻出土/只是为了看看其他种子在哪儿”。多么稚气的理由,多么另类的理由,这个“只是为了看看其他种子在哪儿”的理由既把童真稚气和盘托出,又让另类世界一望而知。
反 差
它不是简单的类比与对比,它说的是诗歌“本体”与“喻体”的表象存在着差异性,而“本体”与“喻体”内涵却有关联性,诗人利用表象的差异性来烘托内涵的贴近性,从而达到异质化的反差效应。
拯救火车
刘 川
火车像一只苞米
剥开铁皮
里面是一排排座位
我想像搓掉饱满的苞米粒一样
把一排排座位上的人
从火车上脱离下来
剩下的火车
一节一节堆放在城郊
而我收获的这些人
多么零散地散落在
通往新城市的铁轨上
我该怎么把他们带回到田野
刘川的《拯救火车》便是“反差性”诗歌写作较为成功的例子。火车与苞米的“反差性”不可谓不大,甚至于是一种荒诞式的“反差”。难而,当我们认真审读这首诗的时候,也就是“里面是一排排座位/我想像搓掉饱满的苞米粒一样/把一排排座位上的人/从火车上脱离下来”。在这里,苞米的位置与火车的位置看似“反差”却又如此“贴近”:一种生存的刻板,一种生活的渴望在这里得到反差与交汇。
情 结
它不是情节,情节说的是事件本身;也不是抒情,抒情重在纵情与直抒胸襟。情结说的是主观情思留在情节里的“痕迹”,它是情感的沉淀物,现代诗写作通过情结来凸显诗歌的容量。
在水果街碰见一群苹果
卢卫平
它们肯定不是一棵树上的
但它们都是苹果
这足够使它们团结
身子挨着身子 相互取暖 相互芬芳
它们不像榴莲 自己臭不可闻
还长出一身恶刺 防着别人
我老远就看见它们在微笑
等我走近 它们的脸都红了
是乡下少女那种低头的红
不像水蜜桃 红得轻佻
不像草莓 红得有一股子腥气
它们是最干净最健康的水果
它们是善良的水果
它们当中最优秀的总是站在最显眼的地方
接受城市的挑选
它们是苹果中的幸运者 骄傲者
有多少苹果 一生不曾进城
快过年了 我从它们中挑几个最想家的
带回老家 让它们去看看
大雪纷飞中白发苍苍的爹娘
这首诗有一种主观情思留在物象里的情结。诗中的“情结”,即人格化的苹果,它早已熟稔于诗人的心中:“身子挨着身子 相互取暖 相互芬芳”“我老远就看见它们在微笑 ”“乡下少女那种低头的红”,她(它)纯真、健康、善良,可谓一尘不染。按理,诗歌写到这里已颇有意味了,然而,这还不过是个喻指。这首诗的“情结”还沉淀更浓烈的感情:“有多少苹果 一生不曾进城/快过年了 我从它们中挑几个最想家的/带回老家 让它们去看看/大雪纷飞中白发苍苍的爹娘”。是呀,苹果的境遇衍生为乡下少女的境遇,这就是诗歌的情结:人生冷暖尽在其中。
穿 越
它说的是时空交错、以古论今、以今激古的创作方法。这种写法往往能给人带来古今相容的异质的感受。这种写法最大的特点就是打破时空局限,让人们不仅知晓历史的过去性,而且知晓历史的当下性,“秦时明月汉时关”讲的就是这个理。
前 世
陈先发
要逃,就干脆逃到蝴蝶的体内去
不必再咬着牙,打翻父母的阴谋和药汁
不必等到血都吐尽了。
要为敌,就干脆与整个人类为敌。
他哗的一下就脱掉了蘸墨的青袍
脱掉了一层皮
脱掉了内心朝飞暮倦的长亭短亭。
脱掉了云和水
这情节确实令人震悚:他如此轻易地
又脱掉了自己的骨头!
我无限眷恋的最后一幕是:他们纵身一跃
在枝头等了亿年的蝴蝶浑身一颤
暗叫道:来了!
这一夜明月低于屋檐
碧溪潮生两岸
只有一句尚未忘记
她忍住百感交集的泪水
把左翅朝下压了压,往前一伸
说:梁兄,请了
请了——
前世的穿越,让千古绝唱的《梁祝》以另类的方式重新走进人们的心灵。陈先发的《前世》忠实于“穿越”的合成,有往昔长亭短亭,有今夕碧溪潮生两岸,有他把天底下的“情怀”放在自己的心象范畴加以融会贯通。这里,两只“蝴蝶”的生死演绎好似新版的交响曲《梁祝》,让后人感激涕零,永世难忘!
大 词
按理,大词是诗歌写作的“天敌”,偏偏有人把大词带进现代诗创作,降低大词 “词”性,提升大词“磁”性。即不把大词放在“等义”的词性中加以运用,而是把大词放在相互照应、凸显出哪怕歧义的情景之中;另一方面,将“大词”不放在惯性思维中,而是取大词的“弥漫性”重新排列组合,使大词约定俗成的“熟热”面孔被陌生化。
尼亚加拉瀑布
苏 浅
当然它是身体外的
也是边境外的
当我试图赞美,我赞美的是五十米落差的
水晶
它既不是美国,也不是加拿大的
如果我热爱,它就是祖国
如果我忧伤
它就是全部的泪水
面对“大词”,苏浅善于将“大词”的概括思维变成可感幻象,如诗中的“大词”像“热爱、祖国、忧伤、泪水”等等,苏浅以其特有的语势、语调、语境组合成一种被“陌生化”的大词情状,你根本不会跟着“大词”的本义去思维,也不会被“大词”的惯常性所包围。因为,苏浅懂得把“大词”的“即义性”削弱,滋长大词的“情景化”,让 “大词”别开生面,“磁”性十足。
暗 示
它与明示相反,它说的是诗意在推进过程中不经意的“点拨”,有如七窍洞开之通达与畅快。这里说的“点拨”绝不是刻意点题或画龙点睛,它是一种暗示。这种暗示必须具备有效的铺垫与点染,充满着偶然性,符合诗歌的神性与含蓄。
许 多 灯
曹 东
许多灯,在我身体的房间
亮着。我轻轻走动
他们就摇晃
影子松软,齿咬一些痛觉
我上班下班,挤公交车
陪领导笑谈。十年了
竟无人发现
只有一人时,我才小心地打开
并一一清点,哪些灯已经熄灭
“许多灯”“安”在身体里,这本来是诗换个说法的表述方式,偏偏诗人将“灯”分为看得见或看不见的灯,比如挤公交车的“灯”是人人看得见的,陪领导笑谈的“灯”是看不见的,最后暗示的诗句出现:“只有一人时,我才小心地打开/并一一清点,哪些灯已经熄灭”。这个暗示把更多隐形的、看不见的灯,比如不亢不卑的灯、洁身自好的灯等等“示”意出来,让人恍然大悟。
禅 悟
它说的是通过参禅悟道,把人间百态统统纳入心学范畴。禅宗里说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白马入芦花”“银碗装雪”讲的就是这个理。
我忘了自己是谁
陈彦舟
有那么一刻
我忘了自己是谁
就像一瓶酒
玻璃瓶子碎了
酒还原封不动站着
这是一首很典型的禅诗,其核心内容在于“就像一瓶酒/玻璃瓶子碎了/酒还原封不动站着”。西方人看待物与我的关系是:物我两极,我思故我在;东方人看待物与我的关系是:物我合一,我思故它在。陈彦舟深谙“旗子飘扬,心旌使然”之禅道,由此及彼引申出十足的禅味:瓶子碎了,酒还站着。
设 定
它说的就是“假定”式的言说、推理、论证与演示过程,会使诗歌充满着“诱发素”和“推动力”。因为有了这个“设定”,就能促使思维发生“连锁反应”。不过,要使思维的“连锁反应”产生对应的、有效的思维品质,这就考量着“假定”式的言说者所具有的经验储备、智力支持和想象支撑。
假 寐
陈 功
眼睛关门耳朵放假
生命是不是可以暂时停止
毫无疑问,我更欣赏
一条河流死在一个瓶子里
一个具有现代美学意义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