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印度英语诗三家

作者: [印]尼辛·伊齐基尔、A.K.罗摩努詹、苏珈塔·帕特 / 著 傅浩 / 译

主持人语:

傅浩先生在发来这组译稿时附上了如下这段话:“在印度,英语是官方语言,但不是民族语言,也不是日常生活语言。这与非洲相似,所不同的是,印度拥有极深厚的书面文化传统。所以,用英语写作对于印度作家来说其实是用一种外语或第二语言写作,而且这需要在英文方面受过良好训练。因此,印度英语诗歌并不能代表印度诗歌的总体水平。真正意义的现代印度英语诗歌创作始于20世纪50年代,是与印度的独立而俱来的。此前的殖民地时期的英语诗歌主要还是从印度语言翻译而来,例如泰戈尔的作品。这里所选的三位诗人的作品代表了现代印度英语诗歌发展的三段不同时期,在风格方面似乎越来越具国际化(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西方化)倾向,尽管诗人们仍然是那么自如地处理着印度素材。”我想,将它们用作推荐语,再合适不过了。(汪剑钊)

尼辛·伊齐基尔诗一首

尼辛·伊齐基尔(Nissim Ezekiel,1924-2004),犹太裔,生于孟买。曾在孟买威尔森学院和英国伦敦伯克贝克学院求学。曾在孟买弥西白艺术学院任教多年,并兼任多种刊物的文学编辑或顾问。著有诗集《即将变化的时代》(1952)、《第三者》(1959)、《没有成就的人》(1960)、《准确的名字》(1965)、《黑暗中的赞美诗》(1976)等。他还写短剧和艺术评论。

有人认为他是20世纪50年代初期现代印度英语诗歌的缔造者之一,其地位仿佛爱尔兰的叶芝。自他开始了一种反映受西化教育、城市化的印度人的生活和身分的后殖民诗歌。身为犹太人,并受身为科学家的父亲的影响,伊齐基尔被造就成处身于印度宗教传统文化之外的世俗理性主义者。其边缘身分使他成为日益增多的受西化教育的城市印度人的代表声音。他反对殖民时期印度诗歌的地方主义。他的创作表明,印度诗歌不必纠缠于宗教神话、农民生活和民族主义口号,而可能表现城市生活、婚姻问题、性爱活动等个人经验。他说:“我的许多诗显然是为个人的、治疗的目的而作的。”

事 件

首先,熟悉的十字路口,不

考虑象征意义,除了

在这特别的时候,

我被困在

某种透明的泡泡里,

它注定要爆炸,

但要在这个地方

获得一个意义和一种情绪之后。

灯变了,

人群开始运动;

突然一辆巨型卡车

堵塞了道路。它调动着

像个蚂蚁,

这边

那边。

我围着它转,

发现了自己想要去哪里,

那最适合我的风格,

而别的人呆呆地等着

好像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快步走着,

我上了路。

此时我听见一个孩子在哭,

就停下脚步。我看不见他,

但那哭声

就在附近回荡。

没有谁被触动,只有我

跟那孩子一起哭:

无用之人的命。

有个人倚在

人行道的栅栏上,

对啼哭的孩子抛掷恶骂。

我对他说话,

他告诉我别管闲事。

我缺乏语言、姿态、嗓门,

以借我的力量或仁爱打动他。

忽然,我戴上了一顶从未

戴过的帽子。

它好像使我变得半盲了;

我对此感到焦虑,

却无法拿掉那帽子。

下雨了,虽然是四月,

一场意外的暴雨

落自下午变暗的天空。

雨无处不落而我是干的。

我在哪儿?对了,通往

火车站的地道里。帽子不见了,

连同我的塞满信件、

纸张、别人的也是我的

公事的公文包。

我屈身在

又一阵赤裸的焦虑之下。

我迷失了。我的视力

继续下降。

有人向我打招呼,也许是朋友。

我对他讲那帽子,一个奇怪的故事。

一群人围过来。

我讲述那场雨,

那啼哭的孩子,

那巨型卡车,

那丢失的装有信件、

纸张、别人的和我的

公事的公文包。

没有谁做解释。

我需要帮助。

我总是想做个好人,

我失败了,尽管有神的恩典。

没有谁看出其中联系,

而我看出了。

我争辩,

人群渐渐失去兴趣。

公文包又到了我手中;

我听见那孩子在哭;

我的眼睛清亮了;

好像总是有另一次机会。

地道里有灯光照明。

我继续前行,

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

在我醒来之前

赶上火车。

A.K.罗摩努詹诗三首

A.K.罗摩努詹(A.K.Ramanujan,1929-1993),生于印度南部的迈索尔市,在迈索尔大学和美国印第安纳大学受教育。他于1950—1958年间在印度教书,后移居美国,在芝加哥大学教授印度德拉维语文化。他著有英文诗集《亲戚》(1971)等,还把印度古典爱情诗和宗教诗翻译成英文。

罗摩努詹的诗作很接近英诗传统,也颇有现代感,但也不乏印度文化元素。《最后的亲王》一诗易令人想起罗伯特·布朗宁的《我上一位公爵夫人》,不同的是他这里用的是第三人称的白描手法。威廉·巴特勒·叶芝曾告诫印度人不要用英语写作,认为非用母语写不出好诗来。看来罗摩努詹是个例外。

雨天里历史的一些印度用途

1

马德拉斯,

1965,雨。

城市银行的高级职员们

徒劳地咒骂、肩撞、肘挤

那一帮帮形形色色的

苦力,他们争抢着

第七趟公共汽车上

唯一的座位:

他们彼此讲述,

老国王哈尔沙的臣子

如何敲响柔和的铜锣,

召集起一

万名僧人,

列成一队,施予他们

和来访的唯一中国人

百枚金币、

一颗珍珠和一匹布;

就这样,错过了又一辆汽车,第八趟,

于是开始步行,因为哈尔沙国王的

僧人一无所有,除了自己的两只脚。

2

拿富布赖特奖学金的印度人、象牙领带夹、

代替眼睛的彩色照像机,每年七月都站在

埃及的骆驼中间,

面孔挤贴着往昔

犹如挤贴着博物馆的玻璃,

舌头品尝着尘土,

惊奇地看着满金字塔的

木乃伊裹在数千年的

卡利卡特细布之中。

3

1935。文化交换项目的

梵语教授;

穿过;迷失

在柏林的雨中;缩减

成一个确实的、缠头巾的小孩,

拼读着房门上、公共汽车上、商店里的德文标志,

试着猜测走与停;

拼命地

找寻一种办法,可以辨别

熟悉的和陌生的街道,

或者在夜里的

东方和西方,

吠叫的棕毛狗

和不叫的棕毛狗,

记忆着街灯、标志性建筑的

外国词形变化表,

铁门上的一朵哥特式莲花;

忽然到家了,

用英语、手势和梵语

同化着

邻人

臂膀上的卐字,

乘着那吼叫的公共汽车从一个灰色的

到一个绿色的乌有之乡。

1971

那印度人:他既不伤害苍蝇也不伤害蜘蛛

我该告诉你为什么

我这么温和,不伤害苍蝇了。

为什么,我也不能伤害

蜘蛛,哪怕是只黑寡妇,

因为谁又能分辨谁是谁?

你能吗?也许那又是我

悬空摇荡的曾祖母,

那另一只(盘踞在他的

网络中心玩弄着耐心)

是我的一位真正的祖先,

那渔夫情郎,他把她留在

马德拉斯港口的绳堆上,

常常在她的脸

和身体上印上

(不是在谈家谱

或闲话专栏)

他的鱼网的持久印记:

直到,有一天,就像蜘蛛

那样,当他还在她体内时,

她使劲猛夹,咬了他,

就好像她那下边有牙齿似的——

他们有个拉丁文名词称呼它,

可那一点儿也帮不了那可怜的男人。

谁又能说我不具有——

一如我具有他的姓氏——

曾祖父,那沉静的人,

不合时宜的见证人,永恒的目光,

永久的局外人的精神,

像唯有丈夫才会做的那样观看

一张凌空悬挂的网

在妻子兼敌人的身下

随着手或大腿的每一动而震颤:

观看,像某个蜘蛛

爱好者,观看一对

婆罗洲品种在凶杀中

交配,怀着仇恨做爱,

或者只是猎捕一只本地的苍蝇。

1971

最后的亲王

他们不慌不忙地死去;这个王朝

自从奥朗泽布时代起就慢慢地在衰落:

有的死于骨结核,

有的死于侵入头脑的伦敦雾,

有的死于时尚,进口酒和女人,

一两位死于战争或贫困,

他们的名字

载入民谣。父亲、叔伯、七个

民间传说的兄弟、那么年轻美丽的妹妹——

竟然令蛇,祖传的情郎,爱上了她,

吊挂在

她闺房的屋梁上死去;兄弟们的众多

妻妾、她们未生的胎死腹中的婴儿、无数的

堂表远亲、王室的鹩哥和后宫里的

鹦鹉;

统统死了,逝入他的缓慢的

谈话。他还活着,继承着纤长的

手指、画像中的面孔和对天窗上的

吉祥之蛇的信仰:他还活着,咳嗽,

回忆,打喷嚏,浓痰和胆汁的

平衡,腹泻和便秘的

交替。

两个女儿,蜜儿和兔儿,上学

付半费。妻子,鼻环上镶嵌着传家宝珠,

又怀孕了。他的长子,正在接受

电信技术培训,

已经打了三次电报来要钱了。

1971

苏珈塔·帕特诗四首

苏珈塔·帕特(Sujata Bhatt,1956-),生于印度西部的阿默达巴德市,长于浦那市。1968年,她移居美国,后在爱荷华大学作家工作间获艺术硕士学位。1992年在加拿大的维多利亚大学任教授兼住校诗人。现与丈夫、德国作家米盖尔·奥古斯丁定居在德国不来梅市。著有诗集《黑土》(1988)、《猴影》(1991)、《异味玫瑰》(1995)和《给孤寂的颜色》(2002);曾获亚洲地区英联邦诗歌奖等多种诗奖。她还把印度西部方言古加拉提语诗歌译成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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