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金银花,没有记忆(九首)
作者: 曾鹏程露营遇雨
溪水从两侧盈在云雾之中
的群山而来,一无所求
我们选择一块空地,扎起帐篷
雷声沉闷,寂静渐而归返自身
暴雨这银手铐,去到另一侧
流水从门帘右侧淌下,四周:
蒿草,藤蔓,带刺的浆果
零星开着的向日葵,朴树和山松
仿佛所有雨滴都落在我的身体
滴在肺叶的梧桐,宽叶轻微颤动
跳跃的是提着灯笼找寻什么的
维特根斯坦——万物退缩“归一”
谛听傍晚,闪烁的,小小的光
寂静始终是它自身
山野始终是清醒的
野 庙
荒山背后,一间破旧小屋
供奉的菩萨坐在红砖垒成的神龛
瓷盆,几炷香(早已燃尽)
像悬在尽头的细枝。且当是世间
最接近人的菩萨,应是什么样呢?
面目不清。这样,我坐在门槛
拉拉家常,脆而清越的鸟鸣传至深幽
又折返这清贫的野庙模仿松鼠
挠了挠菩萨的鼻尖
——很好的慈悲
白色的金银花,没有记忆
荒草中间出现的道路
白色的金银花
围绕一棵柏树发怒的公牛
这是哪?一声鸟鸣
一众鸟鸣
俨然直抵边界
已经接近于。只剩
一声鸟鸣
站到我的对立面
我意识到我仍在原地
完整地建造了我自己
我摆出三种姿势:
天空,柏树,和它们
开出的白色的金银花……
白 鹭
湖面铺满了莲子草,仅仅留下
浑浊的水道,根茎随水波起伏
白鹭站在菱形叶上紧盯潜伏的虫豸
吸入时间锁眼的,向前移动
扇动翅膀轻点湖面以回应上个
我的倒影,一只,又一只,飞去
又折返,沿着标记察觉遗忘的自己
什么扎进水里,耀眼的黑枝浮出
船只穿行试图打乱整体的部署
从一面流动的镜子来到初始的我
窥视涌出的水泡,密集的——
来自另一世界,对话闪烁,载着
这即将枯竭的季节,彼此招手
马匹在草原散开,又陷入那茫茫
一片,万物之影,和它依靠的杨柳
白鹤引
黄鹤朝我飞来兮,是黄鹤么?
是朝我飞来么?宋时黄鹤
更古的黄鹤,早没了
风吹,有关我的所有
挪动前置的词语。为何谓之
黄鹤兮,我未曾见过
黄鹤楼踏在石龟上的两只铜鹤
不是,我看见的一只在看我
另一只看向它,早就没了
费祎已无踪迹兮,挂在夕照
枝头的白鹤从溪流入口升起
什么都活过来,我乘白鹤
将欲去兮,白鹤焉知我向何?
早就没有我了,是风,风吹
我说,“黄鹤一去不复返兮”
我说,此地,青草涧兮
一只单脚站立的白鹤
我说,你好呀,老伙计
走向冬天
阳光正好,秋风也正好
面对孤独的野树 黑影
岩石,沙子的颜色,团团
簇拥,合唱的火焰搅动
——吞噬逃逸的狮子
无规则的,处处凶险
肌肉散漫倒在猎人的注视
——循着隐蔽的幽径而去
下到岩石,再无相识之物
以外的,是熄灭在变奏——
一匹马伸长脖颈,仅仅是
苦难透露的星火
震惊,激烈的警报
紧绷,马头琴弦
全力反击,阳光和秋风
观察着我——这孤独的野树
傍晚的河流
十月又回来了
去年写的那只白鹭没有
芦苇摇晃着走过
同一座桥,沿着河岸折回
白鹭的所在地
完全不同于它的身影
是谁在击鼓传花
看粼粼的水波
辩证法和纯粹理性多么无用
命运派遣的芦花无序颠倒
我,雁群,古铜的雏驹
掉入河水的镜子——
什么也没有
没有桥,被谁吃掉
只要白鹭一朝远处望去
就现出落满芦花的桥
藏羚羊
多次辨识尝试,重叠,又重叠
仍是一个谜题。请看,这
众多事物的精灵,因此展开争论
于是让我长出两只犄角
舞台上,摇晃,那濒临失去的
艺术和时间,变得扑朔迷离
它应离去,不应接受我们
这单方面的控诉无效
从棕褐色的铜镜我看到自己
于是我得到整个海拔4000米
一条河,两只打开的耳朵
红杉底下漫游的蜥蜴
而它失去整个高原。倒立屋里
事物颠倒,集体排斥我们
对视的眼睛——显现出彼此
于是我又失去它(命名的
词语无意义),活着吗?
十月的房子从事不堪的解剖
在寒冬来临前,看起来亟须修葺
野柳海岬
火山与海水的意识
下到岩石——
漫游的大象
侧身匍匐的骆驼
唯一的女王
苔藓密密麻麻
——褐色马群
俯览的岛屿
而它渐渐失去形式
我倾听房屋内的对话
——完整地女王换了个姿势
那大象,骆驼,褐色马群
奔走相告——
作者简介:曾鹏程,1987年生,湖北荆门人,现居常州。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有组诗发表于《江南诗》《诗刊》《扬子江诗刊》《上海文学》《莽原》等刊。入选第十四届十月诗会,2024年首届长三角青年诗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