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尔勒往事（七首）
作者： 李佳妮春日信徒
尾随一只浮游的黑塑料
跃上皮卡，逃离疲倦的生活
故乡已变得陌生
故人迁徙，葎草占领高地
混凝土随尾气潜入乡村的语序
田野的格纹裙
延展出水泥的外骨骼
成为城市的另一种补遗
玉米，在旧地老去
被同化的景观里
褪色的稻草人，守候着春日
油菜花的盛放
远处的野地，透明的渔网
横在飞鸟与农耕的叙事
坠毁的椋鸟
保持着飞行的十字
麻 雀
盛夏，无可抵挡的热浪
模拟着恒星的毁灭
回到村庄，作短暂的喘息
儿时拥抱过的老人
早已忘记我
杂货铺里他们消音，抬腿
小心避让
一位闯入语境的异乡人
而时间和父辈的隔阂
也早已消磨了童年的语法
门前的树，砍去一棵又一棵
只剩我
成为日光下浮游的飞影
友人说，“只有鸟没有异乡”
我们都是麻雀
库尔勒往事
母亲已经熟睡
走出房间，躺进院子的空地
身体，像埋进深井
翻身的摩擦声，被放大
惊动排异的犬吠
在库尔勒，边缘化的叙事里
地理似乎成为合理的鳐
吞没高烧，决裂和记忆的倒灌
蒸发十四岁，一列绿皮火车
孤独的跋涉
终点，哪里会成为终点
离乡者，失眠的尽头
白杨挣脱地平线，扑闪出
无数金属色蝴蝶
近视的人，有接近故乡的眩晕
窗外的灰椋鸟
这些天，街道变得沉默
墙外微弱的噪声，仿造老鼠的蹑足
在耳边煽动，惊醒一个人的睡眠
拉开窗帘，一只灰椋鸟
正钻进塑料杯堵住的，空调的通道
整个下午，被窥视惊动的翅膀
躲进在对街的栾树
有时也停留在一扇窗与另一镜面
隐秘的对视里
打开窗，把手机伸向更远的探视
墙体的瞳孔里
新生的绒毛被听到
黑暗中，独处的回响被放大
被日常冻结的字符和表达
跃过城市的无意义，开始倾诉
送给福贵的一首诗
推嚷着，撞开虚掩的门
房间里全家福和餐桌的月季
都陌生地背对他
楼上的老人，再次走错了家门
从农村搬入城市
衰老和阿尔兹海默，拖拽着老人
陷入颠倒的语境
很多次，我看见老人
在生疏的楼宇间冲撞
像一只着急，近乎失语的山羊
被人蒙住了眼睛
当邻里终于循着胸前的名牌
送他归家
一些断续的词语
在靠近的呜咽中，被听清
那是一个消失的村庄的名字
他说，他叫福贵
向海水走去
我们去公园散步
复刻的雕塑和建筑群，成为
可谈论的景观
穿插在偶尔冷场的重逢
靠近海水，孱弱的沙砾
终于溜进鞋子
甲板上，晕眩和呕吐
被日复的海浪平息，成为你
倦怠的生活
夜晚，海映射出山城的镜面
成为密闭的船舱，堵住
海螺的歌喉
来自山岭的对话被消音
虚构的海风，从四面涌来
指认此刻的孤独
我，仿佛只剩我
一人幸存
热带植物园
像胆怯的孔雀尾羽
乌毛蕨在办公室中沉默，消耗
附和焦枯的发尾
驯养的瓜栗，在落叶
一片片，模拟焦灼的踱步
间杂的蜜色谈话安抚，也引诱你
重复蜜蜂不间歇的群奏
汽车的噪声正溶解我
失去轮廓，成为无差别的水滴
规训为一条固化的河流
外面依然在下雨
越来越响的雨声，终于
叫醒了窗户
一些窒息的雨雾，开始被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