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神回忆录（组诗）
作者： 梦亦非倾 听
似乎，语言已经被
烟火说尽，阳光说尽
荒芜到次大陆南端的
人间苦难所说尽
而倾听一直缺席，从未到场
并且也将永不降临
我带着泥唇、木舌
和锈蚀的声带
隐居于素贴山下，旧巷间
寻找言说的可能
赤脚走过的幼神
不曾看见，素馨花凋落
维 系
将事物的破败，维系
在某个美学高度
譬如古寺的塔尖
正对阳台，有时
我毁败
街道与人心，却又举起
飞鸟与翅膀，将满城废塔
带入远山和倦云
如果宇宙是一座旧庙宇
它的钟声，加速着喑哑
幼 时
只与自己嬉戏，那时
我也名为梵天，奔跑
在虚空里，像一阵晨风
转眼间变成晚云
没有万物，只有我
与我的孤独为伴
我想像一把椅子
它却呈现为宝座
我想像一个屋顶
却创造了王宫
事物自有它们的命运
犹如飞鸟，幻化为飞机
这个黄昏我栖息于
回忆中，如微风
把羽毛状的阳光
画满那幼时天空
忘 机
双龙寺。走下三百级台阶
饮一杯柠檬冰茶，在茶寮
等待下午四点钟，双条车
将我们载下素贴山
我被困在我所创造的
世界里，困在
所说出的语言之间
没有人，认出我的面目
连我，经常忘记
自己作为造物者
并非物我两忘，并非
超然于机心之外
想起同车分散之人
一生，仅见此程
戴耳机的僧人，学生
伴侣，冰释于炎热暮晚
夜 市
如果我渴望热闹
便用色彩幻现出
夜市，那么多人
与声音，起伏着
两座山脉间，大海动荡
我吃，吃着虚空
我饮，饮着象征
从拥挤的人流中
经历，无人知道
我是万物创造者
我爱这人间气象
唱歌的小孩，椰饼摊
我用右手维持
这些烟火细节
一世又一世的记忆
而后，我毁灭的左手
抹去这繁华，万物
复归于其位
同样，无人知晓
我即万物毁灭者
七件事
我存在的第一件事
——创造我的记忆
第二件事——
设计我的语言
第三件事——
说出山川，与岁月
第四件事——
爱你，我的另外形象
第五件事——
遗忘你的名字，与面容
第六件事——
熄灭万物的光焰
最后一件事——
从灰烬中，假设我的存在
交 谈
有时我假装俯下身
与人类交谈，关于
事物的细节，光芒的
黑暗，或者
陶杯浸水后的空声音
犹如雨滴与荷叶
更多的人无力深入
事物内心，或者
自己的命运，犹如
风声滑过塑像的金身
我的言说，并没有
被倾听，我的倾听
并没有对应塔尖的
言说，在这疲乏的
人间，在这书卷里
声 音
我只听见我愿意倾听的
声音，诸如一个老年人
轻抚他爱人枯瘦的脸颊
或者，一株树倒下
当我停止倾听，声音
即会消失，如我的爱
在这凉季的午后
我坐在二楼阳台
看声音，幻化出清莱城
和你在回忆中的形象
日渐磨损，模糊
直至消失于寂静
落 日
我从未画过，如此
澄明的落日
隔着树林，荒草丛
与冬天田野，一直
照耀这银色旅行车
我愿那些心里有光的
旅人，在深渊
或暗夜，每个暮晚
被我所祝福
平安夜
街道上这些身体
将全部力量，用于
快乐，用于绝望
似乎从未生活过
或者，只生活这一世
在普吉岛，酒吧街
平安夜或任何一个
异乡人的夜晚
我梦见这有人妖的街道
啤酒从天堂流入大海
人类缺少深入语言的
能力，这些失败的赝品
我曾两次在梦中创造他们
在我幼小的深夜
在我暮年的正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