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若烟火(组诗)
作者: 董洪良旧信记
他异常珍惜这最后的手书
像珍宝一样。来信字迹刚劲有力
称呼亲昵,内容却很传统
“吾儿信安”是惯常词汇
充满着关心和乡村里的烟火味道
而叙及病情,末尾仅寥寥数字
“病无大碍,稍有好转,勿念!”
谁知却在不久后传来噩耗:
父亲走了!
在他鼓起全身之力写完
那封信寄出后的某个下午
“明明笔力刚劲,看不出来有任何
异状呀——这是刻意的欺瞒和谎言!”
从此,他只信任白纸,而不相信黑字
他怕它们像刀子一样立起来捅人
而白白的纸,却可以画上美好
比如骑马、滚铁环,与父亲一起下河
捉虾,并一起走过熟悉的村庄……
此刻再读旧信,他觉得有无数的铁钩
抓心一样勾住了他——
“那封信件既舍不得烧,又不能退回
给父亲——那里没有确切的收件地址!”
最终,他只有把一声叹息
送回到信里,送还给那些扎心的字
歧 途
如果皱纹也可打补丁
那人世是否就可以重启?
仿如那个肉体的空房子
就可以不像梨子一样倒放
就不会患病和坍塌
那么,多年以后
她母亲的脸便可以不再
忧伤,也不用着急地被迫踏上
奈河桥那段可悲的歧途
如果可以的话——
趁着时间尚早
趁着日子的刀还锋利
可以切除那些悲伤和可能
捶打生活的不平
灸疗散记
一针见血很少见。一刀见血的
可能性则很大,它会狂飙与喷射
那无形的针与刀在她的身上
不断游走,而后深深刺入——
“感觉已百孔千疮,还是伤痕累累?”
犀牛角形的片刀,刮痧后
放在了别处。无数的银针扎在她身上
像刺入一副人世的皮囊
其施针的技法很巧妙,位置也很
精准到位。但延展开来的面积
足够与一面生活的墙比狠
却看不见一丁点恐怖的血冒出来
“只有日子才真正如刀,在明处
和暗处,砍伐或捅伤你我……”
一股股说不清的瘀青和寒湿之气
在针灸师的导引下钻体而出
它乌黑而缠绕的样子,有些瘆人
好像在怂恿吊灯下某人的影子
说着:去吧,去吧
——去给不如意的生活拼命
投 递
这些年,我觉得身体越来越像
一列火车。拖着影子和疲惫的身体
不停奔走。哐当哐当声音大作
有时在家乡,有时在异乡
好像在不停地上下车,焦躁,
彷徨且孤独,且变得不明所以
磨损的铁轨,乏味的音质日渐疲态
顿显,一次次把自己逼近小站
停靠一下,又被迫启程
在此省和彼省中来回穿梭
所幸的是,灵魂并未因此而责怪身体
反而把身体和影子捆绑得更紧
喘息中,影子反而受累
它代替身体继续跑起来
像刚刚给昨天和明天这两个虚拟
的地址投递去了不同的东西
但我知道,结局无非是灵魂将要
独自承受悲喜:有的可以收到
有的却杳无音讯,再无相逢
治牙记
“牙痛不是病,可痛起来真要命!”
多言的嘴巴里长出智齿这一块反骨
他默然望着诊室,像看一个
生活中没太留意的滴漏容器
是该容忍其生长,还是果断拔掉呢?
很显然,这与喉咙的吞咽无关
而他自省:年轻时候一定不小心说了
不该说的独白和别人的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