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寂寞的事业做得有声有色
作者: 谢冕文学批评是一个寂寞的世界,诗歌批评尤为寂寞。在这个寂寞的园地里,能把这份事业做得既热烈又恢宏,这样的人不多,沈奇是其中一个比较突出的人物。他能够把一个非常寂寞的事业做得有声有色,这跟他的努力和学养是分不开的。我本人这一辈子也做这件事,也是一个寂寞园地里的默默耕耘者,我看到他把这个事业做得这么好,心里非常欣慰!
这次研讨会的会场上,摆放着沈奇多年出版的二十余种著作。其中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套《沈奇诗学论集》,一共三卷,2005年第一次出版,2008年出修订版,2013年又出增订版,从七八十万字到近一百万字。按说,一部诗歌理论与批评文集,应该没有小说那么吸引人,也可能比不上诗歌作品那么吸引人。我经常想,我们的读者可能是很少的,但沈奇的三卷本居然能八年里连续出版三次,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这样一部在一般人看来很乏味的理论与批评著作,能吸引这么多的读者,能得到出版社这样的支持,本身就有它迷人的地方——到底什么地方吸引人,什么地方迷人,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出版,值得我们思考和讨论。
出席这样的会,本应该对沈奇的创作历程作一个认真的回顾和发言准备,但因为一些原因,我到前天下午才回国打开电脑看到会议的相关材料。时间非常有限,不能为会议提供很好的发言,对沈奇做全面的评价,觉得非常遗憾。但根据我平常对他的了解,我觉得还是可以说一些自己的体会。做诗歌理论与批评本身很寂寞,很少有人理睬,而且本身也是一件很难做的事情,但沈奇给我们提供了好的范例。他为什么能对那么多复杂的诗歌现象发表那么多的意见,而且这些意见都得到相当好评,我琢磨之后有一点想法,提出来供大家讨论。
首先,沈奇的学术视野现在变得比较开阔了。
我曾在我以前的发言中说过有关沈奇的局限性的话,但今天要修改我的看法,当时可能我对他的了解不深,觉得他有一些不足的地方,因此我做了那样的判断。事实上,沈奇是有全视野的观照的,对中国诗歌特别是中国现代诗歌的把握很全面。一个诗歌批评家,没有文学史做他的背景,没有诗歌史做他的背景,就很难发言,具体评论一部作品一位诗人时,就很难给他定位。沈奇因为拥有全视野,就能够给诗人定位,这一点很多评论家做不到。一些评论家对诗人的作品可以讲得很好很细致,但这个诗人究竟给我们的诗歌史提供了什么,在中国的诗歌发展历史上他的位置在哪里,却说不出来,还有些批评家看似有宏观的视野,实际却是空洞无物不着边际。
这里我愿意引他早期的一个理论来说明。
当代中国新诗潮兴起时,他很快就做了一些归纳或者说总结,提出了“三大板块说”,他说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现代诗是一大板块,台湾文学背景下的现代诗是一大板块,80年代的大陆朦胧诗及后来的新诗潮是一大板块。他这个“三大板块”的确立,是以现代诗的现代性为标准,以此贯通整个中国新诗史的,这样他自己作为批评家的位置也确立了。他是站在推动现代诗发展的基点上来发言的,所以他发言有底气。
再就是他提出的新诗“现代性过渡说”,能做这样判断的,他必须要心里有底。中国的新诗从“五四”刚开始时,可以将前十年的诗歌运动概括成自由诗派、格律诗派、象征诗派。朱自清当时主编《中国新文学大系·诗歌》,对李金发先生那么难懂的诗,在编选时选了三十多首,比郭沫若的还要多,这就说明,对于中国现代诗发展的重要性,朱先生很有认识。沈奇抓住中国诗歌的现代性,始终保持批评家的先锋姿态,义无反顾地支持中国现代诗的发展,同时在局部上又有很多研究,包括对台湾的现代诗的研究。
另外,关于具体的诗歌现象,沈奇也常有很好的分析。我注意到他对诗歌语言的把握,具体到作品研究时非常细致。比如他谈到“第三代诗人”,我们对“第三代诗人”有不少批评,认为语言上有很多问题,沈奇也感觉到这一点。但他能对“第三代诗人”的许多个案,包括其作品当中的叙事性、戏剧性、口语等语言问题,做很细致的分析,这是因为他有整个中国文学史和诗歌史的背景,所以能很快确定这个诗人是否有价值。比如他说有的诗人和作品是重要而不优秀的,有的诗人和作品是优秀而不重要的,有的则既优秀又重要,显然是他以他的理论体系来作出判断的,有一个理论认知的切入点,包括“三大板块说”“现代性过渡说”等作为支撑。
总之,沈奇的成功不是偶然的。沈奇在当代中国诗歌界是一个非常有活力的诗人和诗评家,也是当代中国诗歌运动的全面参与者,创作、理论、批评和诗歌活动、诗歌出版,以及两岸诗歌交流等,他是全方位的。同时,他的诗歌批评还能够建立在自己诗歌创作体会的基础上,进行感性又理性的归纳和辨析,所以他是一个很有力量的诗歌理论与批评家。
当然,沈奇也有他的问题,比如他喜欢生造一些新的批评话语和自己想出来的新奇的概念命名,对这些我有些眼花缭乱。这说明他思想活跃有创造力,重新命名的意识和能力非常强,但我读来还是觉得多了一点,虽然他一直坚持这样做,但现在看来还是有些突兀或不准确的地方。
总的来说,我们从沈奇的诗歌创作和诗歌研究上得到不少启发,他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可以说是当代诗歌理论与批评界的成功范例。
(此文为谢冕在西安 “沈奇诗与诗学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