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讷谟尔河(组诗)
作者: 刘福麟天麻麻亮
我好像听见野鸭子的叫
它们以单音节的喉声,踩着我的脚步
土路在一场小雨中湿重,黏稠
像我涩滞的膝关节,响在平原上
讷谟尔河像母亲从线轴上
甩出的一根麻线,泛着白亮的光
我的上学路,是披在丘陵上的
粗砺硌脚,我不忍踩倒路边刚冒芽的
野草,它们像我的同情心,一不小心
会踩碎了它
天麻麻亮,我头顶雨粒,车轱辘菜
青蒿,狗尾巴花,都顶着雨珠
丘陵上的路,遥远地指向中学,指向
平原蛋青色的春雨里
河的破折号
讷谟尔河以巨大的蚯蚓之力
翻出平原上土地的黑
芦苇引导田野游荡前行,偶尔的
呻吟,像一种号子,由野鸭们喊了出来
从河滩向上,是白云的家,是乡村
炊烟扭动娇娆的细腰,行走的河
落下一笔破折号,让丘陵上的人们
激动不已
庄稼一直在照看着河,像河的子女
像平原的子女,河走到哪里
子女们就跟到哪里,在秋天高蓝的
天空下面,举行一场宏大的感恩仪式
每一颗成熟的籽粒,都是平原撒到
河里的金子,闪亮而悠长
燕子
她们留在屋檐下的泥巢,是去年的
这次回来,春,刚醒在冬麦上
但我相信,南方和北方的土地
肥沃是一样的,适合生儿育女
在二月,南方草长,她们是不是
想起了北方的家,清冷得太久了?
我在屋檐下瞭望她们的羽,瞭望
天空中划出的撇捺,心生温暖的文字
孩子们远行在我老旧的旅途上
必将像我,踩住坎坷,悲喜自知
像燕子,留在回归路上的歌声
等着河柳的青翠,像这春天的脸颊
割豆记
黄豆地的月光,像嚼着豆粒的声音
毛绒绒的长在目光里,十五岁的我
像月下鲁迅的文章,像闰土
怯生生地坐在地头,镰刃上寒气
逼人,我不知道豆秸会喊,一刀
下去,我差一点儿像蹿起来的
野兔
从月光中来的,白得像一场雪的
动物,像镰刃划过我手指的
心悸,没有痛,只有颤抖闪动
平原悠远,谁把它置于这无边月色里
谁把我流放丘陵,艰难长大
切口
落日从山的切口经过,河水
切出不规则的岸,我忍痛拿走
自己的容颜
桃花流香的切口,喊痛的是我们
花瓣上挤满的爱情故事
却用来敷在失恋的溃疡处
候鸟在这个初冬的早上
集体递上辞呈,它们在天地之间
抛下一个震颤的呻吟
我还有一处未能愈合的旧疾
那里弥漫着孤寂的苔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