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南德斯诗选
作者: 董继平
米格尔·埃尔南德斯,西班牙著名诗人、剧作家,生于巴伦西亚奥里维拉的一个农民家庭,自幼贫穷,童年时当过羊倌、农场长工,只受过初等教育,但他坚持刻苦自学,阅读了大量西班牙古典诗人的作品。在青年时代,他深受古典诗人贡戈拉和克维多等人的影响,同时又受到当时盛行的超现实主义的冲击,开始写作并发表作品。1934年,他前往马德里,内战爆发后,已经身为西班牙共产党员的他毫不犹豫地参加共和派军队,赴前线作战,并创作了大量诗歌和戏剧,进行战时宣传鼓动工作。内战结束后,他因反法西斯的立场而被捕,被判处死刑,后来又改判30年徒刑。在狱中,他饱受折磨,终因肺病加剧而去世。他著有诗集《了解月亮的人》(1933年)、《永不熄灭的光》(1936年)、《人民的风》(1937年)、《枕戈待旦的人》(1938年-1939年)、《相思谣曲集》(1939年-1942年)等多部,另有剧本《坚如磐石的儿女》(1935年)和《战争之剧》(1937年)等。他的《诗歌戏剧选集》,于1952年在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出版,《作品全集》于1960年出版。
埃尔南德斯的文学创作活动与西班牙文坛上著名的“二七年一代”和“三六年一代”有关。他的诗作师承古典传统,质朴无华,但又有民间元素,充满激情且面对现实。其早期作品多以生活、爱情和死亡为主题,诗风悲剧而抒情,后期作品多为狱中之作,赞美爱情和生命,对现实社会中的罪恶与暴行进行了鞭笞。他的晚期诗作,是西班牙内战的特别见证。
像一棵年轻的无花果树
你像悬崖上
一棵年轻的无花果树。
当我经过
你就在山中回响。
像一棵年轻的无花果树,
灿烂而盲目。
像一棵年轻的无花果树。
像一枚古代的无花果。
我经过,你用
枯叶和沉默迎接我。
你像光芒催老的
一棵年轻的无花果树。
每当我在
每当我在
你的窗下经过,
那依然穿过你的房子
而飘浮的香气就侵袭我。
每当我在
墓地旁边经过
那依然透过你的骨头
而呼吸的力量就捕获我。
把我带往
把我带往
穿破的鞋子墓地。
随时扔给我
一支野金雀花的笔。
把我跟严厉注视的塑像
播种在一起。
穿过嘴巴的果园,
我的阴影大有希望,
黄金一般,将会发光。
草丛,荨麻
草丛,荨麻,
带着丝绸般的质地
和缓慢的温和
闯进秋天。
秋天,一种
分离事物的味道
把它们拉开的味道。
它在屋顶上下雨
仿佛在棺材上下雨
同时草叶
像年轻的翅膀生长。
同样的树液滋养
草丛,荨麻。
永不可分开的恋人的圆舞曲之诗
他们从未离开
他们手臂之墙的花园。
他们在圈子中缠绕在
红玫瑰丛的嘴唇四周。
暴雨纯粹因为嫉妒
而试图分开他们;
猛地砍下的斧子
和骨瘦的闪电也如此。
他们为一片苍白的手掌之地
增添美好的东西。
他们的躯体测量
那在倒塌的嘴唇之间
被风铲去的悬崖。
他们穿过一次次船只失事而搜寻,
他们的手臂每一次
更加深入他们的躯体。
被月亮和回忆,
被三月和十一月,
追捕,撞碎,
独自留下且被放弃,
他们看见自己就像
毫无价值的尘埃旋动,
他们看见自己旋动,
然而他们永远拥有对方的手臂。
万物充满你
万物充满你
而我充满万物:
城市充满,
公墓也充满,
你,充满房子,
我,充满尸体。
沿着街道,我将留下
那我将重获的东西:
我的生活碎片
来自遥远的地方。
我违背自己的意志而长满
痛苦的羽毛,去看见自己
在门槛里面,在底部
自从出生就被隐藏。
万物充满我:
充满那属于你的东西,还有
那有朝一日再次找到的
丢失的记忆。
日子落在后面
毫无疑问地发黑,
不可磨灭地发红,
在你的躯体上金光灿灿。
从你的头发上掷下,
万物充满你:
充满那我不曾找到
又在你的骨头中寻找的东西。
挽歌
我灵魂的朋友,我想成为
那你总是太快就占据
而又充实的大地的流泪的园丁。
我的悲哀毫无目的,饲养
雨、蜗牛壳和管风琴,
我要把你的心当作食物
给予荒凉的罂粟。
如此的悲伤聚集在我胸中,
因此我用痛苦的气息哀悼。
严酷的掌掴,冰冷的打击,
无形、谋杀的斧劈,
残忍的刺戳打倒了你。
没有够大的广阔区域容得下我的创伤,
我同时为我的和你的厄运落泪
我感到的更多是你的死,而不是我的生。
我走在死者的路径上,
没有任何人的温暖或安慰
我离开情感,走向工作。
死亡太快就飞升而起,
黎明太快就破晓,
你太快就围绕泥土。
没有宽恕相思的死,
没有宽恕忘恩的生,
没有宽恕泥土或虚无。
在我手中,岩石、闪电、
严酷的斧子的暴风雨升起,
对灾难如饥似渴。
我想用牙齿咬啮大地,
我想用枯燥、燃烧的咬啮
一点点拆开大地。
我想采掘大地,直至找到你,
亲吻你高贵的颅骨,
脱下你的尸衣,归还你。
你将回归我的花园,我的无花果树:
在高高的花架中,
你的灵魂如鸟,天使的
蜡和劳作的蜂巢。
你将回归那被迷住的农场工的
犁铧摇篮曲。
你将让我眉毛的阴影亮堂,
你的少女和蜜蜂在两旁
一路做伴,为你的血而争论。
我那恋人的热切嗓音
从泛起泡沫的杏树田野上
呼唤你的心,已然毁坏的天鹅绒。
我把你召唤到奶油色的杏花
那展翅飞翔的灵魂,
我们要说到那么多事情,
朋友,我灵魂的朋友。
最后的歌
被漆过,却并不空寂;
我的这座房子被漆过,
被巨大的热情和灾难
涂上色彩。
它将从它诞生的
悲伤中恢复过来
有一张废弃的桌子
和一张破床。
枕头上的吻
将再次让它们丰满。
那覆盖我们的床单
将萌发出一株葡萄,
在夜间浓密、芬芳。
憎恨将在窗玻璃
后面被扑灭。
我们的争论会很温和。
就让这也成为我们的希望吧。
那凛冽的风想干什么
当我抱着你给你穿衣
风就顺着溪谷冲下来
强行吹开窗户
那凛冽的风想干什么?
把我们吹翻,把我们吹倒。
被吹翻,被吹倒,
我们俩的血渐渐衰落。
那每时每刻愈加凛冽的风
还想干什么?
把我们分开。
太阳,玫瑰和孩子
太阳,玫瑰和孩子
生来就是日子的花朵。
每天的事物
太阳,花朵,新孩子。
明天我不会存在:
某个别的人会真实。
我不会存在,在希望
获得自己记忆的人那边。
在最小的事物脚下
一天的花朵最高大。
光芒的花朵,闪电,
还有这一刻的花朵,时间。
你在花朵之间离开。
我在花朵之间留下来。
爱在我们之间上升
爱在我们之间上升
就像两棵从不曾拥抱的
棕榈树之间的月亮。
我们俩的躯体亲密的喃喃声
发出海涌带来的咕咕鸣叫,
但那个嘶哑的嗓音被抑制,
嘴唇变成石头。
要环绕的渴望感动我们的肉体
照亮我们发炎的骨头,
但我们手臂要伸出来的欲望
在我们的手臂中渐渐平息。
爱情和月亮在我们之间经过
吞没我们孤独的躯体。
我们成了两个从远方搜寻
并找到对方的幽灵。
我在黑暗中前行,内心通明……
我在黑暗中前行,内心通明;白昼存在?
这是我的坟墓,还是我母亲的子宫?
有什么东西像一块开始变暖、深红、
温柔的寒冷石头,击打我的皮肤。
也许我依然在等待诞生,
或也许我一直就没有生命。黑暗统治我。
如果这是生活,那我就惊奇于死亡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