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真正做到“真实”,真的不容易

作者: 袁敏 傅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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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傅小平,祖籍浙江磐安。著有《四分之三的沉默》《时代的低语》《一米寂静》《夜莺复调》《角度与风景》《普鲁斯特的凝视》《去托尔斯泰的避难所》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北师范大学传媒学院兼职教授、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特聘教授。曾获文学类、新闻类奖项若干。现居上海。(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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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敏,浙江上虞人。历任浙江省文联《东海》杂志社小说编辑、综合组组长,国家计委《中国经济导报》副刊主编、总编室副主任,作家出版社五编室主任,浙江省作协《江南》杂志社主编、编审,浙江作协副主席。1976年开始发表作品。1985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长篇小说《白天鹅》,中篇小说集《天上飘来一朵云》等,系列短篇小说《九十九个女人的故事》,电视剧剧本《深深的大草甸》,纪实文学作品《重返1976》《蒜头的世界》等。曾获首届浙江省优秀文学作品奖等奖项。(左图)

“故事是当年的,体悟是一路走来,回眸细想时慢慢产生的。”

傅小平:我想对你有所了解的人,读到《蒜头的世界》都会感到有些惊讶,你怎么就没有征兆地写出了这样一本书?这和你之前的《重返1976》区别实在是太大了,难不成你作为一个成人作家,也要来分儿童文学一杯羹?当然,我想你的写作一定是由心而发。那就说说,为什么会写这本书吧。

袁敏:我很高兴你把这本书界定为儿童文学。其实,这本书出版社最初的定位是给家长看的,没想到出版后孩子们也都很喜欢。中国作协儿童文学创委会主任高洪波看过此书后给我打过一个很长的电话,他也说你明明写的是有趣的儿童文学,版权页上怎么是家庭教育?如你所说,我以前从未写过这样的作品,之所以没有征兆地写了这样一本书,是因为我从编辑出版《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文选》开始,一直在关注中国的教育,有一些想说的东西总是在心里涌动,但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直到有一天,一位多年研究少儿教育心理学的朋友在听我讲述了我儿子小时候种种让人哭笑不得的糗事后对我说,你儿子太有意思了,你为什么不把你和你儿子的故事写下来呢?我开始并没有把朋友的话当真,我觉得一个淘气包的故事写出来有意义么?朋友说,你的儿子其实很优秀,你这个当妈妈的教育理念也很另类,你为什么不把自己在孩子教育问题上的感悟写出来和千千万万家有“熊孩子”的家长们分享呢?我一琢磨,对呀!我一直想表达的东西不正蕴含在我和儿子之间真实发生过的故事中间么?于是,我开始写下一个个小故事。最初,这些故事在伍美珍主编的《阳光姐姐教作文》上连载,受到孩子们的欢迎,我信心大增,就一篇篇写下来了。我在写的过程中下笔格外顺畅,十几万字,很快就写完了,因为是从心流淌出来的,很轻松,最终出了这本书。

傅小平:说起来,这两本书也有共性,就是你总是能从一些细节里生发出生命的体悟,也因为这样,虽说《蒜头的世界》是有意为之的浅,但从这浅里,还是能读出一些深的东西,这一点和《重返1976》是共通的。我不确定,你的这些体悟是当年就有的,还是经过这么多年回过头去细想才产生,并记录下来的?

袁敏:故事是当年的,体悟是一路走来,回眸细想时慢慢产生的。之所以会去回眸,回头细想,是因为周围总看到许许多多的母亲在重复着我曾经有过的种种焦虑、困惑和抓狂,我终于意识到,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的教育似乎还在原地踏步。我不是说中国的现行教育体制都不好,而是觉得我们学校的集体教育面对每一个孩子的个体生命时,常常不匹配。孩子们虽然上课在学校,而却有一多半的时间在家里,许多父母总觉得把孩子送进学校,教育是老师的事情,家长只要管好孩子的衣食住行就可以了,殊不知孩子的智商、情商、财商,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其实更多的是在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中逐步形成的,父母若是忽略了家庭教育这一块阵地,也许就是放弃了孩子一多半的人生。

傅小平:作为一个作家,同时也是一个出版人,在写这本书之前,你对相关教育读本会有一定的了解,你多半想着自己能写出什么新的角度,能带给这类图书以什么新的质素。那么根据你的观察,这类炙手可热的图书存在什么问题?这类图书看似能给人指导,实际上很多就像是成功学著作教不了人成功的道理一样,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这一点看看教育界存在的顽疾就一目了然了。

袁敏:你说的那些炙手可热的家教类的书确实很久以来都是图书市场上的宠儿,动辄上百万甚至几百万的销量不能不让一个出版人心动。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出类拔萃?那些“哈佛女孩”“耶鲁男孩”的成功成材之路,谁不想借鉴一二?“好妈妈胜过好老师”的教育宝典,哪位家长都愿意从中取点真经。正因为此,众多出版社蜂拥而上,各种家教类图书铺天盖地。然而,越来越多的同质化的少儿和家教图书折射出中国成功学的狭窄,这种狭窄弄得孩子很压抑,弄得家长很焦虑。

傅小平:这本书很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它不是教父母如何让孩子走向成功,而是教孩子学会享受快乐,而即使是要成功,也不能因为要追求成功而失去快乐。当然这么说,已经包含了对中国教育的批评。在不少中国人的感觉里,不管是父母的教育也好,也是孩子的成长也好,成功与快乐很多时候是不能两全的。这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对成功的认识存在很大的误区?

袁敏:在我看来,出类拔萃的哈佛女孩耶鲁男孩毕竟只是少数,大多数的孩子都是普普通通的,但普通就不能成功吗?不能成为凤凰,为什么就不能做一只快乐的小鸟呢?

傅小平:在自序里,你写到蒜头是个非常普通的孩子,但我读下来却觉得这个孩子不普通,不说他身上有那么多古灵精怪的鬼点子,单单是他的财商就实在了得。你要说普通,只能说是在被当成重要衡量标准的学习成绩上普通罢了。而另一个不普通在于,他成长的环境不普通,举个简单的例子,毕竟不是很多孩子的家庭,都能为救一只病猫,承受得起18880元医药费的代价的,当然既要让孩子懂得付出爱心,又要让孩子懂得承担责任的道理却是普通的。如此看来,套用罗丹的话来说,没有一个孩子是普通的,我们缺少的只是发现他不普通的眼睛。

袁敏:我也很喜欢这句话:没有一个孩子是普通的,我们缺少的只是发现他不普通的眼睛。我一直收藏着我儿子高一时的一张成绩单,那上面物理、化学分别是29分和30分,不及格,这样的考分当时真让我汗颜。但我发现成绩单上语文的班级平均考分是73.5,而儿子的考分是76,高出平均分,而“艺术”这一栏里是“优秀”。更让我意外的是,在老师评语这一栏里写着:“你知识面广,多才多艺,积极参加班级、学校组织的各项活动,能力得到老师和同学的认可。”直到现在我都感谢这位老师,感谢她在一个物理、化学不及格的学生成绩单上写下了这样的评语,它不仅让一位母亲面对偏科的孩子心生一丝欣慰,也让一位考试成绩不佳的学生保留了一份自信。

“我并没有刻意选择叙述的语言,提起笔写下就是这种味道。”

傅小平:题为《蒜头的世界》,这本书实际上写的是啦啦眼中的“蒜头的世界”。而啦啦能深入到蒜头的世界里去,很大程度上在于她能理解蒜头的世界,会站在蒜头的角度去看事情、想问题,她在面对蒜头做出各类出格的事所保持的那份冷静、克制,让人印象尤其深刻。这也是你作为一个作家和书中啦啦的人物原型重合的地方,因为作家的过人之处,往往就在于他们对人物有同情之理解,但不少作家在写作时能做到这样,在生活里却未必能做到,不过你做到了。

袁敏:你说的“冷静、克制”在和孩子相处的过程中真的很重要,许多家长往往会在孩子犯错误或者学习成绩不佳时不冷静、不克制,冲动之下做出一些偏激的行为,其后果常常是两败俱伤。前段时间,浙江的媒体报道学校孩子自杀的事件有六七起,这真是一个惊人的数字。有一个11岁的小女孩跳楼自杀,就是因为没有完成作业,在学校被老师批评了,老师把家长找到学校谈话,家长在接孩子回家的路上一路责骂孩子,孩子回家后就走了极端。不要以为这样的事情是个别现象,我在《蒜头的世界》中有一篇故事叫“寻找100棵大树”,我儿子当时犯错误,老师把我交到学校训话,我也是一怒之下对儿子说了狠话,儿子当时也说要去死。幸亏我及时“冷静”下来,克制自己,事情才有了拐弯。否则,后果可能也会不堪设想。可以想见,这样的事情很可能就近在我们身旁。这种时候,家长一定要冷处理,给自己一个缓冲,给孩子一个过渡,等双方都冷静下来以后结果可能就完全不一样了。

傅小平:有意思的是,我读作家写孩子的书,一般都会写到孩子与文学或图书的渊源,但这书里似乎没怎么写到,不知道是不是遗漏了,还是你认为这部分并不能反映蒜头的世界,把它给忽略了?换言之,我想进一步问的是,孩子的世界,是一个充满可能性的世界,也是一个有着很多面向的世界,多半还有一些有意思的事情没有写进书里,那你在故事选材上,是怎么考虑的?

袁敏:书中有一篇《四驱车风波》,讲的是蒜头在班上卖汽车的故事,小学四年级的蒜头学着做生意挣了100多块钱,被学生家长告到学校。高明的老师拿出两堂作文课让同学们在班上展开讨论,她不对蒜头卖汽车的行为做评判,却指出:1.你卖汽车是经营行为,你无照经营,非法;2.你挣了钱,有盈利,应该交税。你没交税,违法。之后,蒜头的床头居然出现了一本小书:《中小企业100问》。我和孩子他爸都是文人,读这种书肯定没有我们的渊源,也和我们对他的人生设计大相径庭。但他在生活中遇到事儿了,想要了解,根本不用我们指点,自己就去买来读了。正如你所说,孩子的世界,是一个充满可能的世界,也是一个有很多面向的世界,这个世界大人往往是不了解的。你可以尝试去了解,但最好不要去干预或阻止。当孩子的兴趣和父母的期望背道而驰时,你只能观望,而不是扼杀。这种兴趣也许是阶段性的,也许是持之以恒,成为最终人生选择的,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尽可能支持孩子做他想做的事情。

傅小平:这本书有个副标题,“快乐妈妈教育笔记”,其中的“快乐妈妈”这个理念是我特别看重的。因为一般说来,作为一个妈妈,她宁可把痛苦留给自己,也要给孩子带去快乐,但有的时候,她越是想给孩子快乐,却是让自己和孩子都不快乐。就这本书里讲述的故事来说,妈妈啦啦也有很多烦恼,要说她有不同之处,就在于她能把烦恼转换为快乐。虽然你在书里没明说,我隐约觉得你想说的是,作为一个妈妈,你要成为快乐妈妈,最重要的是要多一点平常心。

袁敏:你说得很对,现在有许多父母对自己的孩子期望值太高了,常常让孩子不堪重负。前段时间我去一所学校讲座,互动交流时,一个女孩问我:我想当一个幼儿音乐老师,爸爸妈妈却要我当居里夫人,我该怎么办?我说你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过爸爸妈妈吗?女孩摇头。我问她,为什么不告诉呢?女孩说,我不敢,我怕他们生气,说我没志向。女孩说这话时,眼里全是眼泪。我当时真的很难受,这么懂事的一个女孩,为了不让爸爸妈妈生气,只好自己不快乐!我给她念了葡萄牙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的一首诗,诗中这样写道:你不快乐的每一天都不是你的,你只是虚度了它。无论你怎么活,只要不快乐,你就没有生活过。我问女孩,能把这几句诗念给你的爸爸妈妈听吗?女孩说:能。我不知道女孩是否真的有勇气把诗念给她的爸爸妈妈听,但我很希望她的爸爸妈妈能注意到自己的女儿不快乐,了解她为什么不快乐!假如孩子不快乐,做父母的你能真的快乐吗?

傅小平:写这样一本教育笔记看似容易,其实不容易。首先,作为一个成人,还原儿童经验就很不容易,更何况你写的是儿子小时候的事情,记忆也很遥远了。其次,作为一个成人作家,你得换一种孩子能接受,或说是大人孩子都能接受的语言来写。还有,如果说这本书的叙述部分相对好写,要写好母子间的对话可就难了,毕竟生活是一回事,要把它写成故事又是一回事。所以要写好对话,你非得深谙儿童的心理才行,要不怎么看都会让人感觉是作者替孩子在说。我读下来,不好说这本书没有瑕疵,但大体上看是自然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袁敏:许多看过《重返1976》的读者都说很难相信《蒜头的世界》是出自同一个作者之手,《重返1976》的语言风格沉郁、凝重,而《蒜头的世界》的文笔幽默、俏皮,节奏快。其实,在写作过程中我并没有特别刻意地去选择叙述的语言,好像提起笔来,自然而然地就流淌出现在这种味道的字句,书中许多啦啦和蒜头的对话几乎都是生活中的本来面目,我只是把它记录下来了。这本书真正坐下来写的时间很短,完成得很快,虽然都是儿子小时候的事情,时间似乎已经久远,可是一旦写起来,记忆清晰地扑面而来,好像还真没有什么思路堵塞的时候。也许,发生在自己孩子身上的故事,都是拍摄在母亲心上的底片吧,一翻印,一切都是那样的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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