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弗尔特诗选

作者: 董继平

塞弗尔特诗选0
译者简介:董继平,1962 年生于重庆,早年获“国际加拿大研究奖”,参加过美国艾奥瓦大学国际作家班并获“艾奥瓦大学荣誉作家”,后担任美国《国际季刊》编委。译著有外国诗集《帕斯诗选》 《勃莱诗选》 《默温诗选》 《特兰斯特罗默诗选》等二十余部,美国自然随笔集《自然札记》 《秋色》 《野生动物家园》 《荒野漫游记》 《动物奇谭录》等二十余部, 以及长篇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另著有人文建筑随笔集《世界著名建筑的故事》。现居重庆。

雅罗斯拉夫·塞弗尔特(Jaroslav Seifert, 1901-1986),二十世纪捷克著名诗人、198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生于布拉格郊区的一个工人家庭,早年做过新闻记者,后来成为自由撰稿作家,二十年代初成为捷克著名先锋派文艺团体“旋覆花社”的创始人和主要成员,早期创作受达达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的影响,并提倡过诗歌主义,后来逐渐形成自己的风格。二战期间,他的作品曾经被纳粹禁过,战后又被捷克国内的一些批评家批评为“主观主义”,直到1954年才开禁。“布拉格之春”时,他是捷克斯洛伐克作家协会主席,但其作品在压力下再次转入地下。他在1986年去世时,捷克斯洛伐克官方却为他举行了国葬。他著有好几十卷诗集,其诗集主要有《全是爱》(1923)、《无线电波》(1925)、《信鸽》(1929)、《裙兜里的苹果》(1933)、《维纳斯之手》(1936)、《别了,春天》(1937)、《把灯熄掉》(1938)、《鲍日娜·聂姆曹娃的扇子》 (1940)、《身披霞光》(1940)、《石桥》(1944)、《维克托尔卡之歌》(1950)、《母亲》(1954)和《少年与星星》(1956)、《岛上音乐会》(1965)、《哈雷彗星》(1967)、《铸钟》(1967)、《皮卡迪利的伞》(1978)、《避瘟柱》(1981)、《身为诗人》(1981)等,在整个东欧和西方均具有很大的影响。

塞弗尔特的诗作时间跨度长,内容丰富,反映了诸多重大历史事件,字里行间流露出诗人对自由和正义的向往,同时具有强烈的节奏感和音乐感。因此,在授予他诺贝尔文学奖时,诺贝尔评选委员会称赞“他的诗富于独创性、新鲜感和声色之乐,表现了人类不屈不挠的解放精神和多才多艺的自由形象”。

塞弗尔特诗选1

从查理桥①上看到的风景

雨早就停了。

在我寻求躲避一场暴雨的

摩拉维亚②的朝圣者教堂中

他们吟唱着一首圣母玛利亚之歌

那首歌阻止我离开。

我曾经常常听见它回家。

牧师在台阶上跪拜

又离开祭坛,

风琴啜泣又沉寂下来,

然而,那群朝圣者没有移动。

几分钟后,那些跪着的人才起身

歌唱着,

没有转过头去,

而是全部一起退向

敞开的大门。

我从未回到那里,再也

没有伫立在欧椴树的叶簇下,

那里,在蜜蜂的嗡嗡声下面,

白色的旗帜飘扬。

即使我仅仅在布拉格的

城墙外短暂地停留

我也怀念她。

日复一日,我感激地凝视

布拉格的城堡

凝视它的大教堂:

我不能忍心从这幅图画中

移开我的目光。

它属于我

而我也相信它无比神奇。

我至少确定了自己的命运。

每当薄暮在半透明的黑暗中

带着群星降临到

布拉格的窗口中

我就听见她那古老的嗓音

我就听见诗歌。

没有那个嗓音,我就会沉寂得

一如那种被称为

几维③的鸟。

有些日子,那座城堡

及其大教堂

宏伟得令人感伤,

它们似乎是用

从月亮上带来的

阴暗岩石建成的。

尽管在瞬间之后,布拉格的塔楼

就再一次被覆盖在光芒

和玫瑰

还有那编织成

爱情的美好错觉中。

我那沿街而行的微不足道的脚步

我那玫瑰红的历险

还有爱情和其余一切

都被掩埋在光芒的灰烬下面

因为时间燃尽了。

距离皇家路几步之遥

曾经有一个黑暗的角落

那里,头发蓬乱的妓女

出现在傍晚的行人面前,

把毫无经验的少年

诱入她们死去的子宫,

就像我那时一样。

如今那里的一切都沉寂了。

只有电视天线

时常出没于屋脊。

然而,我无论何时踏上

查理桥的人行道

我都会想起朝圣者教堂中的

那些朝圣者。

走在这座桥上

多么快乐!

即使这幅图画常常被

我自己的泪水擦亮。

——————

①布拉格地标性建筑,横跨在伏尔塔瓦河上,始建于1357年。

②捷克和斯洛伐克中部一地区。

③新西兰国鸟。

布拉格

在笨重的花坛覆盖物上面

有一株长着皇家颅骨的哥特式仙人掌

在忧郁的风琴腹腔里

在一串串铁皮簧管里,

古老的旋律在腐朽。

炮弹就像战争的种子

被风撒落。

夜晚高耸在万物上面

穿过圆顶常青的黄杨树

愚蠢的皇帝踮起脚尖离开

进入他的蒸馏釜的魔幻花园

穿过玫瑰红的傍晚平静的空气

大声响起玻璃叶簇的丁当声

仿佛被炼金术士的手指触动

仿佛被风触动。

.

因为对宇宙的恐怖

望远镜变瞎了

宇航员幻想的眼睛

被死亡吸出来。

当月亮在云层中下蛋,

新星偶像鸟儿狂热地孵化

那些鸟从更黑的地带迁徙

唱着人类的命运之歌——

但并没有

能够理解它们的人。

倾听那沉默的炫耀,

在那就像陈旧的尸布露出线头的地毯上

我们走向无形的未来

而尘埃陛下

轻轻落座在被弃的王位上。

手腕上的花环

在基督圣体节①,我也

常常吸入氤氲的焚香

把春天的鲜花编成的花环

戴在我的手腕上。

我也常常虔诚地抬头

凝视天空,倾听钟声。

我想那就够了

但那还不够。

我的窗下,一个转瞬即逝的春天

多么频繁地用脚跟

突然搅起一阵花朵,

很久以前我就意识到了

一朵芳香的花

和一个赤裸四射的女人躯体

是两样东西

在这片苦难的大地上

比别的一切都要美丽。

花朵和花朵,

两朵彼此多么靠近的花。

但生活匆匆逃离我

就像水穿过我的手指,

甚至在我设法

解渴之前就逃离了……

那些春花编成的花环在哪里呢!

今天,当我听见

死刑室的门的吱嘎声,

除了太近似虚无的东西

我不曾留下要去相信的东西,

血液就像被判决者的鼓

在我的血管中剧跳,

留下的一切都是陈规

所有希望都毫无价值

就像长满疥癣的死狗的

旧衣领,

我在夜里睡得很糟。

那就是我怎样听见

有人轻拍

我那半闭的窗户的方式。

那只是在春天开花的

一根树枝,

那我日复一日

吃力地拖拽自己的

两根树枝

并没一劳永逸地让自己

变成一对翅膀。

——————

①又称“基督圣体瞻礼”,天主教规定恭敬“耶稣圣体”的节日。

指纹

即使靠强行手段,我也会使夜晚放弃

愉快的梦幻。

唉,那多半徒劳。

然而生活最终让我们

迎着时间的潮流归来。

并非没有眩晕,而是微微有些后悔

和悲伤的泪水,

一直回归到

我们的记忆抵达之处。

然而,回想具有女人的皮肤。

当你用舌尖品尝它们

它们就有甜味

和令人激动的芬芳。

那又怎么样呢!

在克拉姆-葛拉斯宫①的正面

瓦克拉夫·帕奇纳所作的伏尔塔瓦河雕塑

从大罐子中倾倒出

一股交织着

群星的水流。

她早就用她那造型的裸体

来迷惑我的眼睛。

他们在她的躯体上

糊涂地迷失了很久,

不知道把目光先落到何处。

在她那令人快乐的面庞上

或者在她幽谷百合的乳房的

处女般的魅力上——

在世界各地,她的乳房

如此频繁地成为

所有女性形态之美的王冠。

那时我肯定有十四岁,

或许年轻一岁,

入迷地站在那里

仿佛在等待

她对我抬起眼睛

微笑。

我认为没有人

观看的一刻

我就设法从水池边

用手掌紧紧抓着她的腿。

那雕塑高得让我无法触及。

它粗糙,用沙石制成,

冷冰冰。

天上依然下着轻雪。

但一片欲望的热浪

就像触电

穿过我的血液而汹涌。

但如果爱情不止是

纯粹去触摸的东西,

那这就是那种东西,

有时,一滴露水就足以

从一片花瓣上突然

涓涓流到你的手上。

你的头突然转动

仿佛你干渴的唇大口地喝下了

某种沉重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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