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尼斯加利诗选
作者: 董继平
列奥纳多·西尼斯加利(Leonardo Sinisgalli, 1908—1981),意大利著名诗人、画家,生于意大利南方的卢卡尼亚的一个裁缝家庭。1925年,他进入罗马大学攻读数学和工程,其间结识了“隐逸派”诗歌大师翁加雷蒂,1934年在一场全国性的诗歌与散文大赛中夺冠,开始在文坛崭露头角。二战期间,他与“隐逸派”诗人过从甚密,并一起成为刊物《镜子》的主要撰稿人,其间他还曾被德军逮捕并投入监狱。战后他定居罗马,从事艺术工作,六十年代以后一直专心于诗歌和艺术创作,直至去世。他于1927年出版了第一部诗集,此后几十年中,他又陆续出版了多部诗集,主要有《诗18首》(1936)、《神圣的土地》(1939)、《我看见缪斯》(1943)、《新神圣的土地》(1947)、《古老的葡萄》(1956)、《月亮时代》(1962)等多卷,先后获得过多种诗歌奖,包括“埃特纳—塔奥米纳奖”(1961)、“雷阿维乔诗歌奖”(1975)等。同时,他还是一位著名的画家,多次举办过个人画展。
西尼斯加利是二十世纪意大利“第三代诗人”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继承和发展了“隐逸派”诗人翁加雷蒂的诗歌风格,但又独具特色。他的诗大多短小,追求瞬间感受,诗歌语言朴实而富于感性,线条清晰,透露沉静的感觉。其诗歌意象和隐喻隐藏在对自然的描写中,读起来感觉亲切,无疑是充满情感、地点和人的世界,同时又超越了时间和文化与地点所带来的特定细节。作为画家诗人,他对意象的处理和把握十分得当,从植物到动物,从山谷到溪流,从气候变迁到季节更替,都贴切地呈现在字里行间,将亚平宁的山野溪谷描绘得非常具体,其中还暗藏着与人类世界的细微联系。
风不再吹过山谷
风不再吹过山谷,
狗消失了,
孩子们
握着燕子飞奔而过。
鼹鼠从洞中
探出头来,一只昆虫
滚动一点粪便。
蚂蚁收集谷粒,
冬天已不远。
极目可见之处
很快就会是白昼,
你的额头潮湿,蜘蛛
在叶片上牵引丝线
那环绕的微弱之光
因此才会
仅仅用翼尖来沐浴。
草丛在你的气息下躁动,你
触摸的太阳升起:你用脚
把地平线延伸到极目可见之处。
夜里
夜里,在那就像
蓝色的面纱绷紧的
花园之墙上,她可爱的影子
临近,入迷。
黄昏之星
在山坡上闪忽,
为了在树叶上闪耀而靠近。
一种美妙的魔术让她
在闪烁的空气中充满活力。
如今那影子变红。
如今我的天空降临。
古老的悲伤
老人很容易哭泣。
光天化日之下,
他们坐在空房子的
隐蔽处放声大哭。
无限的绝望
意外地攫住他们。
他们把焦干的唇贴在
一片枯梨,贴在那
屋顶瓦片上干枯的无花果肉。
即使呷一口水
也能解决他们的危机
或者对一只蜗牛的目击。
当秋天归来
当秋天归来,林间空地
地面脆弱,叫卖绿色蔬菜的
小贩的声音中,黄昏漫长。
珊瑚草。
山冈上,火焰点燃:
正好是游戏时间。
你进入迷宫,你的脚轻盈得
就像绘画中的脚。
这无休无止踌躇的足迹
就是你的命运;如果你越过边界
死亡就会找到它的痕迹。
难道你不知道它就是
我们秘密的黄昏之王,我们
王国的晨星?
你的影子留在网里,
闪电击中的马,
你的脚卡在马镫里。
我看见缪斯
我确信我在山冈上
看见缪斯
栖息在叶簇间。
然后我看见缪斯
在橡树的阔叶间
吃橡实和浆果。
我看见缪斯在一棵
古老的橡树上呱呱鸣叫。
我的心感到诧异
我询问我诧异的心
我把那诧异告诉我的心。
曼弗雷多尼亚①神圣的星期六
没有人从这里留下。
一只只鸭子
朝黑暗的海岸
悄悄溜走。
我们的朋友正在建立一座神圣的城市。
他们把我们留在
那面向大海的
窗前,那里呈现出
山一般的褐色。
生与死之间的使者——
孩子们潜到水下
捕捉虫子,
那个年迈的牧羊人
等待他们
重新浮出水面
手指上流着细细的血。
——————
①意大利城镇。
水在沟渠中溢出
水在沟渠中溢出
石南盛开的黄昏
一路上涨到你的脚下。
你朝最后的光叫喊,
喷泉成了掩饰,而燕子,
早先在大麦上飞翔时
打湿了胸脯,如今
在你的衣裙中鸣啭。
我背叛的朋友
我背叛的朋友从我的
心灵深处呼唤我,接近我。
睡梦中,我听见他在攀登。
最后一步落下时,他踩在
我的身上,我尖叫起来。
然后他轻轻睡在我的胸膛上。
铃铛叮当作响
铃铛在绳子末端叮当作响。
北风迎着河流扫掠
房子废墟的尘土。
突然,你孤独了,那个广场
把你丢失在十字路口。
你再也不知道怎样去生活
再也不知道怎样去忘记。
那个黄昏,在城外,
顺着从桑塔萨比那教堂①
到真理之口②的那片斜坡,
接骨木翠绿,
一个个土堆清新。
你心神错乱(今天,这一年发现
我们在平行的街道上渐行渐远)
走开,我向你呼唤。雨
倾斜而猛烈地落到窗玻璃上。
你从耳际撩起你那
沉甸甸的头发,摇动
那些丢失的记忆:今夜
从我的天空上,在你的镜中
点燃的一片渡鸦之云。
——————
①意大利罗马的一座教堂。
②安放在意大利罗马科斯美汀圣母教堂入口处的一块大理石圆盘(实为井盖),上面刻有人形的嘴。
我站在这片岸上
我站在这片岸上,我与
岩石决裂那一天的声音
诱惑着我。新的光芒
在我浪迹的土地上展开
然而我的骨头比万物
都要年轻。夏天
在庄稼残茬那边燃烧。这片火焰
无声地
崩溃在我的身体里面。
白昼张开手
白昼张开手,在我体内破晓
黎明就像凉爽的帆
在我的躯体上慢慢升起
我的血液愉悦,微风
吹拂,海上的早晨
在我体内成长。当我半睡半醒
那赛船会的声音
就传来高度冒险的节奏。
脚下,水是繁花盛开的
草甸,我手里的光芒
冷得就像指甲。
写在手巾边沿的注释
1
犹如你眼睑的骚动
血液在颈背流淌
当你垂下颈背
你的背就在那里倾注
你梳头展示的奇迹。
2
我的手里,有你的心的
特性,那是当你在这里
在我紧紧攫住的
手里的纪念品。
3
每天黄昏,蝴蝶
都用它倏忽即逝的影子
塞满你的
天空,犹如一朵玫瑰
落在你的肩上。
4
你无瑕的灵魂,
你那天使的
懒散本质!你那
母老虎的耳朵灼热似火
贴在我的面颊上。
5
火一般的花朵
破碎散落在花园里。
你用手指触摸树枝。投入
阴影的密丛,爱上
黑暗。
黄昏的气息冷却
黄昏的气息冷却
在这些曾经用眉头触及过的草甸上
——那个眉头因为奔跑而灼热、幸福。
我知道现在不要抱怨
如果我的手在黑暗中摸到底部
而你又不在那里,
我知道现在不要抱怨。
然后,我在童年的白色土地上,
在墙的影子中,
搜寻你的影子。
我们的朋友竭尽全力叫喊
头发在热气中冷却。
你搅起他们身后的尘埃。
新门①的十二月
寒冷的秋晚弯曲手臂
倦怠地聚拢我,
在树叶上荒芜地流过
用栗树上每一次
砰然掉落的声音唤醒我。
在这个平静的时辰,所有
离开我的好处可能就是
我能确信在狭窄的河岸之间
水在这个拐弯处涨上来。
那么,一旦温和的停顿结束
万物就迅速腐朽
我也不再介意影子的气息
吹冷我的额头。
当我在栏杆上面俯身,
风就从桥下朝我劲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