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破碎的雪原
作者： 龚学敏登卧龙岗
只有，越长越高的卧龙岗，还
对着平原，鞠躬尽瘁
而，躬耕处的新碑，已是公园
结出的硕果
高铁把历史书中的土坷垃辗平
灰埃捏成的麻雀，一叹
人群，和他们锦绣的旅行指南
都失去高度
成片成片的麦田，即使雨淋过
也掩不住阳光落在地上的黄色
茅庐正中置碑，像是给后人
定准心
只是我的来路。隧洞太多
一节名，一节利……
再好的山河，与石刻的出师表
也敌不过人心的炎凉
我曾在蜀中用四川话给演义的
孔明，配音
卧龙岗上，豫风一刮
普通话的遮阳帽，仿佛机制的
馒头，把简化的汉语
哽得泪流满面
谒医圣张仲景祠
我的肩周炎
像极了院中单臂多年的古柏
汤头们贴满周身，也查不出
我的懦弱症
门联上虽写着“心小胆大”
可是，治不好我心大胆小的
病呀
新建的医馆，用钢筋、砼
作配方，想必最该治的
是后生的信心
楼宇端庄，唯人心不可偏
鸟往高处飞，遍地都是影子的痫症
也罢
祠中古柏尚单臂
何况你我
刚察草原
治沙的女人把面罩在风中抖着
像是撕下的一片乌云
羊身上的颜料，是草原上
走动的花，风吹着走
风力发电机的胃拼命地吞噬
把我撑成
眩晕症
分辨不出白塔与药片，谁是
我的亲人
青海湖是大地的一片维生素
给我这样过路的风，续命
有老迈的风，有新生的卡车
和满车厢的羊叫
我在输电铁塔下面
穿着藏袍，朝往来的牧草致敬
每一岁，它们
都有一个荣枯过的名字啊
不像我
电线上的鸟
工业在大地上制造的琴弦，让
瘁不及防的雪花
分成怀旧，或者汽车一路
带来的哮喘
冬天残酷，像是大地的筋
被一根根地，挑成了电线
而电线上的鸟，是天空冻掉的
手指。大地僵硬
而唯一暖和的，是飞向鸟的
子弹
热带雨林，滴水观音及其它
滴水观音随身的毒，开花
即说话
湿漉漉的话，趴在人间
海南的雨斗笠，背向洋流
我该握紧哪一片
毒叶子
凋零都显得多余，那么多
腐朽的形式，依旧活着
降真香在撬门，涅槃的砗磲
与雨成为对手
中过毒的雨，至今活着
只是救不活我尚未来临的
时间
几人才能合抱的大树越来越少
不怪别人，因为
能够与我牵手的人没了
也许，他们中了雨蛊
自己早已成了树
五指山上
万木涌。绿鳃在吞噬山峰，星宿
和水滴穿的时间，包括
绿鳃自己
嵌在夜空的树蛙，不停抢救
工业的枝上长出的汽车的呼吸
长臂猿把绿色递得再雨一点
我会不会成一棵树名
哪怕将头发老迈的苍白染成一株
叫做“从头来”的草
比如，风吹过风
从小草到乔木，到飞翔的黑头鹎
我从未见过如此紧密的团结。而
我已经把自己站成了自己的异类
万木都在涌，我的通身却找不到
一丝挣扎
立秋的动画片
每一个早晨都是铁敲出来的
与气节无关
时间被肢解，还有什么让我
不秋，而栗垢，或者自卑的
唯有衰草知秋，可再多的草
也长不成树呀
风被一分为二，包括
挂在床头的梦境
童话在风车上被刮成嘶叫
从外面把蛋壳击碎叫“捣蛋”
从内部把蛋壳啄破叫“新生命”
动物只能在动画片中相爱
如果动画片中
没有作为主角的人
那么就让动物们自己发声吧
挂在铁丝围栏上的狼尸
铁丝围栏把草原捆在每一户人家的
产权上
罡风吹着蛋糕状的沃野
我看到牛羊们最辽阔的圈养
铁丝是律法，草原用切割开来的
乳房抚育它们
即使天上的云朵
只要在草地上投下影子，也会
被铁丝的刀切开
一匹误入围栏的狼
让一个时间的缺口，感到迷惘
大雪苍茫
我看见挂在铁丝围栏上的狼尸
唉，这错误的一跃，会不会成为
羊群一个朝代的警觉
狼和羊，从此永不相欠
牧羊者说，狼尸
是我挂在雪原上的一个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