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无形(五首)

作者: 冰儿

大象无形

我从未见过真正的大象

被圈在动物园铁栏杆里,浑身泥垢

靠捡拾游客面包屑充饥的,不算

在电视的动物世界里奔跑长啸

用鼻子搅动河流再喷出瀑布,或卷起一头斑马,甩出几丈远

那样的象只适合丛林深山

都市的水泥钢筋会勒紧它们的野性,直到再也发不出低哑的吼声

对我来说,唯一能与大象建立联系的只有

文字了

现在我安排一头大象进入诗中

在此之前,它已被我打造得十分完美

皮毛光滑,四肢健硕

一看就是头擅长奔跑捕猎的好象

它的每一次扇耳,甩尾,转身

都在诗中掀起小小的高潮

作为它的主人,我决定用毕生精力为它建立一片森林

让真正的动物性,有安放的土地

煮  酒

六月的一天,母亲教我煮酒

清凉的下半夜

柴房一角,我们支起一个黑色大鼎

鼎上,一个木质的蒸笼

一根竹管接通蒸笼下方的小口

点燃柴禾,烧到一半的时候

乳白色的米酒顺着管道,缓缓流了出来

有时,我会用手蘸上点

尝尝。如果酒味淡

母亲就会抽走灶膛里部分木柴

告诫我:煮酒必须文火

整个夜晚那么漫长的发酵过程

一直持续到天亮

工序并不复杂,年轻的我,还是在添柴、抽柴

加水的重复中,手忙脚乱

还被一根木柴上的刺划破了手指

血流出来,带着原始的腥味

与空气中的酒味混合在一起

将我引入一条僻静的小巷深处

在一扇敞开的木门前,我闻出了酒香的源头

我第一次关于煮酒的回忆

就这样带着一根刺嵌入体内,隐隐的不适

保留下来了

直到今天,我一看见和酒相关的场合就远远避开

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些酒,已经接通了血管里的血

成为一种心灵的禁忌

在乡下,我闻到了真正的稻香

成熟的谷粒

像一片浓稠的浆液,在我们脚下流淌

田垄中间,只剩下一条湿滑的小路

几乎没有任何阻力

我们进来了

风,席卷一片难以觉察的呜咽

涌向天边,铺开一个金灿灿的海

船尚未来。我却在两次波浪的起伏之间,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

像一股注入体内的

无形的力量。它激活所有的味蕾

通过舌尖,传递到脚下的土地

那些草木,是无声的琴弦

用轻微的抖

延续一种节奏和韵律

在我眼里,它们在表达一种敬意

向开辟了这片田地的我们的父辈

他们,比我们更早来到这片稻浪中间

就着溪水,以石生火

纯粹因为生理的饥饿

而越过舌头,直接进入一个漫长的消化期

不像我们。被田间地头的藤蔓杂草所缚

忘了自己为什么进来

离开时,还为舌尖上那缕几乎消失的香

急于找人分享

吹气球的孩子

每个空瘪的气球都会被一个

调皮的孩子含在嘴里

对着它的口子吹气

直到气球膨胀,皮肤越来越薄

像一只充血的动物

每注入一口新鲜的氧气,都让它感到更渴,更饥饿

渴望像猎豹一样去山岗丛林捕食

后来身体果然猎豹一样轻盈起来

仿佛被安上一对翅膀,从低凹的山谷飞向天空

伸手就能摸到白云,摸到棉絮一样柔软的东西

里面还夹着细小的火焰

没有人发觉

它被人施魔法送上了天空

同时也将施法的人带到了天上

哎,这孩子。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让一枚气球

变得像汁液饱满的果实。又引爆了它

此刻,带着一身气球碎屑回到地面

她显得很疲倦,很孤独

只有身体里的针,在黑暗中持续发光

雕刻月光

作为一个技艺精湛的雕刻师

打磨物件的同时

他总是把自身也整个投进去

参与一条蚯蚓细若游丝的脉搏

为一只麻雀皮下逐渐凸显的血管而心跳加快

直到热泪盈眶

物我两忘,是他终生追求的艺术境界

仅有一次,午夜雨后

一轮初生婴儿般的明月前

他的手在身上久久地搓揉

仿佛前方就是瀑布

他必须在这样不断地净化中

还原为一颗鸿蒙的种子

才有资格,融入这片光芒

但,他还是无法控制

被自己的感动打湿了

往往如此:艺术,永远先行于肉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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