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故乡访问记

作为一个莎士比亚的研究者和崇拜者，我生平最大的愿望莫过于两件事：一是参观莎翁故居斯特拉福镇，二是观看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团的演出。来英国留学和工作后，我一直寻找机会实现这两个愿望，终于如愿以偿。英国文化委员会资助了我300英镑去斯特拉福镇参加一个莎士比亚戏剧研讨班，并观看皇家莎士比亚剧团演出的三部莎剧《李尔王》《无事生非》和《错误的喜剧》。

时逢七月，正是英国一年中最好的季节。一反往常“无边丝雨细如愁”的天气，蔚蓝的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明媚的阳光普照着英格兰大地。我坐在北上的火车里，望着窗外风景如画的田野和村庄，十分惬意。天时地利都在照顾着我这个虔诚的艺术朝圣者，真可谓“四美具，二难并”了。

英国的火车真是方便，像在国内乘公共汽车那么容易，只用了两个小时就从南部港口城市南安普顿到了斯特拉福镇。怀着激动而好奇的心情，我踏上了这片已经被人们神圣化了的土地。对斯镇的第一个印象就是，它仍然保持着古老的风貌。各种式样精巧、色彩鲜艳的小房子错落有致，树木葱茏，碧草如茵，宛如童话仙境。大多数建筑都保持着维多利亚时代的风格，一些小酒店和小商店还有意保持了伊丽莎白时代的面貌。莎士比亚的世界性声誉为他的故乡带来了多方面的好处，其中当然也有物质利益。每年都有数百万旅游者慕名而来，参观莎氏故居和观看莎剧演出，因此斯镇也越来越具有旅游城市的特点。

来斯特拉福镇的笫二天，我参观了莎士比亚故居。因为城市很小，我毫不费力地找到它。这所房屋坐落在不十分热闹的亨雷街，是一幢木结构的二层小楼，窗户很小。虽然很古老，却维修得很好，外表很整齐。后面有很大的花园。我尾随着参观的人群，从莎翁故居的侧面进入室内，这里是诗人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室内的一切布置和摆设都保持原有的模样。由于年代久远光线很暗，一切都显得很陈旧、简陋，远远没有今日英国人的住宅明亮、温暖、舒适。房间的布局也很简单，地板凸凹不平， 用许多大钉子连着。当时的家具还都在，如床、桌、椅等等。有一张当时学生用的课桌，十分粗糙，和中国最偏僻的农村小学用的课桌差不多。不过想想400多年光阴的作用，你就会惊叹这些木制品怎么会保存得如此完好了。室内有一位先生对莎氏故居做了精彩而简短的介绍，告诉我们，为了维护这所房子，政府和各界人士每年都要筹集大量经费。

所有的参观者都像到了麦加的教徒，对莎翁的一切遗物都毕恭毕敬地悉心观看，要从中发现些什么。莎翁家的花园十分宽敞漂亮，从故居走出来的人都要在这儿逗留一会儿。绿色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花坛上盛开着鲜花，一个花匠正在给花草浇水。故居的出口处有一个小卖铺，出售许多外面不易买到的东西，如各种莎剧版本，莎剧戏文朗诵的录音带，BBC制作的莎剧录音带等等。

莎士比亚新居参观的人相对少一些，这是莎翁晚年发达以后买的一所大房子，从外表看比前一所要好。花园很大，有一部分已经开辟为公共花园，供市民们散步休息之用。从莎翁新居再向西走不远，就来到了著名的圣三一教堂。戏剧家的遗体就安葬在这里。这座教堂位于埃文河畔，高大宏伟，四周环绕着参天的古木，教堂外面有许多墓地。走进教堂，映入眼帘的是高高的拱形屋顶，带有圣徒故事的五彩玻璃窗，庄严肃穆，使我这个无神论者也不由得肃然起敬。圣三一教堂差不多已有800多年的历史。教堂内到处都有圣徒、主教和贵族们的事迹或捐赠的铭文和遗物。莎士比亚的坟墓在教堂的最里面。这里的空间很大，正面是一个大理石祭坛，右面墙上是一些天使和圣徒的雕像，左面就是莎士比亚的坟墓和半身塑像。对比空旷的教堂，莎翁的半身像比我想象中的要小一些，但在这种神圣的气氛中却栩栩如生，那凝望前方的眼睛似乎在转动。我久久地站立着，仰望着从少年时代起就深深喜爱和敬仰的这位全世界最伟大的诗人和戏剧家。他的伟大不是建立在使人敬畏、朦胧和狂迷的基础上，而在于对生活、人生和人性的深刻认识和充满诗意与哲理的表述，他教会我们如何去品尝人生的酸甜苦辣。如果没有他，我们将失去多少欢乐啊！

从圣三一教堂出来，走到埃文河畔，就像读完莎翁的悲剧再打开他的喜剧一样。展现在你面前的是“一片广大的欢欣”， 是一幅诱人的画卷。白天鹅和水鸟在清澈的河水中尽情嬉戏，一只只彩色的游船划出温柔的涟漪。婆娑树木中，野餐的家庭分享着三明治和汉堡包；嫩绿草坪上，日光浴的男女伸展着他们健美的身躯。如果把整个英国比作一个花园的话，那么埃文河可以称得上是花园中的花园了，一定是它孕育了莎士比亚的诗情画意。

在埃文河彼岸一片空旷的草地上，耸立着斯镇市民树立的莎士比亚纪念像，大约有六米高，下边是白色的石头底座，上边是莎翁坐在扶椅上的塑像。更有意思的是，环绕着纪念像，还有四个莎剧人物塑像。第一个，从大腹便便、无忧无愁的形态上，我们就认出了那支“狂欢之夜的长明烛”福斯塔夫爵士。第二位，神情端庄，双手举着王冠，是亨利五世。笫三位，双臂抱头，曲背而坐，是痛苦的思考者，不用说，就是丹麦王子哈姆雷特了。第四位最出乎人们的意料，从外形看是女性，长袍裹身，一副阴森森的样子，原来是麦克白夫人！真奇怪，莎剧中有那么多可爱的女性，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母夜叉？

在埃文河畔，临近天鹅剧院的一块草地上聚集着一大群人。我们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当地市民业余剧团进行露天演出，正在上演的是《哈姆雷特》。剧情被高度简缩，总共才半个多小时。演员们来自各个阶层，其中有许多是中学生，表演得十分认真，台词动作都很有特点。业余露天演出的特点是自然、轻松、随便。道具、服装当着观众的面换来换去，而且不断有些新奇的东西博得观众的笑声与掌声。哈姆雷特的打扮像饭店的小伙计，雷欧提斯穿着十七八世纪法国宫廷大排扣的服装，而且是一个女孩子装扮的。两个人的决斗不是击剑，而是击拳，雷欧提斯几次被击倒在地。这样改动的结果就造成了所有人物都死于那杯毒药。演出结束时，观众们报以热烈的掌声和自愿的捐赠。

看完露天演出，我们来到天鹅剧院和皇家莎士比亚剧院。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我以前一直弄不清，这一次才看明白，原来这两个剧院是连在一起的，东侧是皇家莎士比亚剧院，外表看和普通剧场没什么区别。西侧是后建的天鹅剧院，气势恢宏，巨大的银灰色圆锥形屋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形成了埃文河畔的一大景观。两者都在河畔，幕间休息时观众们可以坐在临河的酒吧里休息或凭栏眺望风景。皇家莎士比亚剧院的内部和普通剧院相仿，具有宽敞的旋转式舞台。天鹅剧院内部结构十分新颖，整个剧场呈环状，观众从三面包围着伸出式舞台。座位一共三层，全是类似包厢的回廊式结构，看起来是在伊丽莎白剧场基础上的创新，演员可以从各个方位穿过观众登上舞台。这两个剧场都供皇家莎士比亚剧团演出之用，每天晚上可以同时上演两个剧目。

几天的观剧活动是在激动、兴奋、惊喜之中度过的。

皇家莎士比亚剧团的确名不虚传，水平属世界一流。不仅李尔王的扮演者、著名演员约翰伍德的表演炉火纯青，其他青年演员的演技也都相当高超。台词清晰流畅，具有角色的个性特征，动作自然大方，不像其他剧团那样过于夸张造作。舞美设计也十分独特。在当代莎剧演出中，总的倾向不是求同，而是求异，每个导演都力图使自己的剧具有与众不同的特色，每部剧都用一些新鲜的花样来博取批评家和观众的好评。这次上演的三部莎剧也是如此。但我注意到皇家莎士比亚剧团的导演们在这方面的分寸把握得很好，没有过度，即不以标新立异为吸引观众的唯一方式，而是把主要的注意力放在如何表现和强化莎士比亚的戏剧精神上面。总的看来，《李尔王》正如我预料中的那样好；《无事生非》比我预料的还要好；《错误的喜剧》则是出乎意料的好。

一周的访问、观剧和研讨结束了。我依依不舍地离开这个举世瞩目的艺术圣地。这一段不平常的经历将永远铭记在我记忆中最宝贵的一页上。其标题用我从前的博士导师史密斯教授的那句话最合适不过了：“莎士比亚的故乡和他的作品一样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