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到处是山

如果你有幸看上一眼，那么我敢肯定，你从此不会忘记这片色彩纷呈的土地。

凉山到处是山。山在我们四周向各个方向伸展。吟唱了千百年的彝族古典史诗《勒俄特依》至今仍在山中萦绕：“东方这一面，木武哈达山来撑。西方这一面，木克哈尼山来撑。北方这一面，尼母大萨山来撑。南方这一面，大木低泽山来撑。”

打开一幅西南地貌图，凉山，被一片红褐色所覆盖，紧紧依偎在青藏高原的旁边。西跨横断山脉，东抵四川盆地，北负大渡河，南临金沙江。

但凉山的诱人并未被轻易察觉。

我经常乘坐飞机从成都往南直抵西昌，穿过四川盆地上空湿润的浓雾，天地豁然开朗。新鲜的阳光，刺目的光照，凉山是那样清晰明亮。一列列山脉被照亮：碧蓝晴空之下，山川相连，群峰耸峙，峡谷纵横；江河如丝，蜿蜒于深切的山基。从翱翔的角度来看，茂密的森林，陡峭的崖壁，斑斓的坡地，晶莹的雪峰……尽收眼底的一切，是一幅饱蘸历史沧桑的壮阔画卷。

东有大凉山脉，西有大雪山脉，与安宁河、雅砻江相间并列，南北走向。两大山脉构成凉山高原与山地的基本骨架，太阳山、牦牛山、小相岭、碧鸡山、黄茅埂相呼应；分布其间的大小三十余条河流，在山中咆哮着向南汇入金沙江、向北冲向大渡河。

换一种视角，才发现脚下的大山大川沉郁而凝重，与不息的河流交织着苍天的期望。

凉山，不是一座山从地球边缘到螺髻山开

许多个清晨，随着鸡鸣抬起头，人们就会看见彝语叫“硕诺阿举波”的龙头山，海拔3742米的峰巅橘红，使凉山腹地的美姑县东部黄茅埂山脉南端弥漫温暖。阳光迷幻，掩隐了大山的底色。一个有关龙头山的民间传说，充满了迷幻的色彩。

说是远古的时候，有一家三兄弟好不容易开垦了一片土地，欲播种，却不知怎么的，白天犁好的土地到了夜晚总被人踏平。三兄弟于是在一个夜晚去守地，果然见半夜有人来捣乱，当即上前捉拿住。大哥说杀了他，二哥说痛打他一顿，三弟说问问究竟。那人忙申辩，说人间触怒了老天爷，准备放洪水淹没，他是来叫大家逃命的。听了那人指使，两位兄长躲在铜柜里，三弟则进了木柜。洪水泛滥时，两位兄长很快被淹死，唯有三弟顺水漂浮，漂到了一座山峰上。老天爷派人察看，听说一片浩瀚汪洋中只见几座山上还飘着断续的炊烟，其中硕诺阿举波山上仅能站一只黑狐狸了。老天爷这才关闭了洪水。

我们知道拔起的高山与地壳运动相关，却不知道龙头山是否真的曾被汪洋所包围。即使晴空之下，充满历史传说的“山神”都被笼罩着一层神秘的纱帘。雄浑、刚硬、冷峻、裸露的岩石堆积起龙头山坚实的身躯，诱人神往，令人却步。

中国科学院院士曾昭抡曾这样写道：“凉山夷区，又可分作大凉山与小凉山两个区域，二者以大凉山脉南北走向的山脊为界……至于‘凉山’一名的由来，大约系因此片山地，海拔颇高，气候寒冷的缘故。”文中提到的山脊，即著名的黄茅埂，龙头山便是黄茅埂山脊东南端的主峰。

地质专家杨勇，连续几年在大凉山中进行地理考察：“站在山顶，感受是十分奇妙的。首先感到自己的渺小，仿佛已经被广阔的自然界所吞噬。龙头山顶部常有积雨云团环绕，在悬崖边界形成这样的旗云，龙头山顶也常能观看到云海。”他非常肯定，黄茅埂和龙头山是大凉山的地理标志。“站在龙头顶，脚下是垂直深度500-1000米的深渊，以及长度达10千米以上的断崖绝壁，断崖底部是与古里大峡谷对应的克觉大峡谷，峡谷里发育有‘张家界式岩柱峰丛’。置身于大凉山这个制高点，临空望去，层层峰峦一览无余，云贵高原比邻展现。”

龙头山仿佛是群山之中的坐标，屹立在万山丛中，傲慢独尊，我曾从不同的角度眺望它，每一次都感到热血沸腾。

和雄壮的龙头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意向柔美的螺髻山。

彝语称螺髻山为“安哈波”，意为五百里峰和五指山峰，气势磅礴，雄伟壮观。形似倒置的青螺，貌如古代少女的玉髻，因而得名螺髻山。

走进茂密的山中林间，人的眼睛一刹那就被染绿了。川滇冷杉和长苞冷杉树冠层叠，浓浓的酞菁绿与墨绿混合的色彩，在飘来又散去的雾霭中显出高原的神秘气息，据说树林里面生活着精灵。高大的冷杉林中穿插着杜鹃，大片艳丽的花朵在七月里悄悄谢幕，只留下零星的一点红、一点黄、一点白，与泛着孔雀蓝的杜鹃树叶做最后的告别。淡绿的松萝毛茸茸的，披挂下来，在树枝间编织着柔软的帷帐。

凉山人在谈到螺髻山时往往是很乐意提及峨眉山的。因为早在明代万历年间，进士马中良在他的《螺髻山记》文中写下“螺髻山开，峨眉山闭”的赞语，他感慨：“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余登螺髻山而小蜀山。”据记载，螺髻山之名得来确实与峨眉山相关。所谓“峨眉山似女人蚕蛾之眉，螺髻山似女人头上青螺状之发髻”。不少文人骚客大肆褒扬螺髻山，竟得“西子浓妆，峨眉淡抹，螺髻天生”的美誉。当地彝族人传说，螺髻山是仙女居住的地方。美丽的仙女常在山上翩翩起舞，那忽来忽去的云海就是她们衣袂飘飘、襟袖摇摇，而她们起舞时不小心掉下来的珍珠，便成了森林中的一个个海子……

在地质史上，螺髻山处于“康滇古陆”中段东缘，陆地隆起出现于距今约8亿年的早震旦世。当下，它是我国已知山地中，罕见地保持完整的第四纪古冰川作用的天然博物馆。到处可见尖峭林立的角峰，薄如刀口的刃脊，宽坦如盆的冰窖槽谷，形若瓜瓢的冰斗，貌似涧槽的溪谷，叠形起落的冰坎，光洁滑润的冰溜面、羊背石……

冰川湖泊也是螺髻山一绝。当地人把螺髻山冰川湖泊叫作“海子”或“干海子”。前者全年积水，就是湖泊，后者在雨季积水成季节湖，冬春时节便是干涸的石窝、石坑。部分湖泊有半岛或湖心岛，所有湖泊的湖周都保存有大量的冰蚀现象和各种冰碛物。湖水由于基岩颜色、湖周植被或腐殖质、湖中水草等不同，显现翠蓝、墨绿、草绿、褐红、铭黄等颜色。

除了著名的龙头山和螺髻山，凉山还有太多的山，譬如我攀登过的俄尔则俄。在凉山，不知名的山和数不清的山峦一样多。而俄尔则俄是小相岭的高峰之一，海拔4500米，矗立在喜德、越西、冕宁三县交界处。

小相岭是凉山著名的山脉之一，位于大凉山以西，山体呈南北走向，由焦顶山、铧头尖、俄尔则俄等山峰组成，最高峰为冕宁县与越西县交界的铧头尖，海拔4791米。受第四纪数次冰川作用，小相岭在基岩山峰和山谷中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冰川侵蚀地貌：角峰、刃脊、漂砾、冰蚀湖以及冰川刻槽。小相岭是一处生物资源丰富的基因库。200万年来的地质作用与延续的物种，在这里得以完整保存。这里山势险峻、断层发育、河流深切、沟壑纵横。特别是俄尔则俄峰一带，角峰峥嵘，岩石裸露，气候寒冷，积雪难融，险路重重。俄尔则俄在彝语中，是“神龙出没的冰雪之巅”的意思。

在走向俄尔则俄的路上，走到峨舍呷时，就再也没有路了。峨舍呷，意指“熊出没的地方”。这里山势陡峭，马也望而却步，想要攀登，只得摸着夏季雨水冲刷的小沟，手脚并用地爬行。上面的人小心谨慎，生怕一脚踏空就摔下山坡，下边的人吃力地抬头盯着，警惕坡上随时可能滚落的飞石。

顺着一条山涧溪流可以溯源而上。攀缘过光秃秃的峭壁，走近十二个高山湖泊中最上端的一个，俄尔则俄终于出现在眼前，它像一座沉睡的神秘城堡，伫立在幽深莫测的湖泊旁，逶迤而冷峻的高山，连接空蒙的天际，岩石蕴藏灵性，经受着风霜雨雪一层层地锻打。

万里长江第一险滩川西南最大的河谷平原

在以西昌为中心的中游地区形成开阔的谷地，这就是安宁河谷平原。它是仅次于成都平原的四川第二大平原，也是川西南最大的河谷平原。谁能想到，在大凉山周遭的崇山峻岭当中，会有这么大一块平地。西昌四面环山，中间是平原，沿安宁河南北延伸。邛海是一个意外，湖边飞峙的泸山又从视觉上把两块大坝子隔离。西昌段面积为424平方千米，包括了地理书上的“安宁河谷平原”和“邛海湖盆平原”两大块：前者面积306平方千米，长82千米，中间宽阔而南北狭窄，北起月华，南至黄水；后者面积118平方千米（含邛海水域），形似长条状长约20千米，宽为5-8千米。

在大山之中，这偌大的平原是怎样形成的？1996年出版的《西昌县志》给出了答案：“在‘上新世’之前断陷而成的断陷河谷，原是一个大湖，安宁河沿断裂冲出后，大湖逐渐缩小形成今邛海及平原。由于泸山所阻，分为安宁河谷平原和邛海湖盆平原，总称为西昌平原。”所谓上新世，距今约530万年-180万年。原来我们放眼所及的自然景观，无一不是天造地设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