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文化宝库

“藏彝走廊”大体在横断山脉地区，凉山州是走廊中重要的一部分。这里是藏缅语族诸部南下，和壮侗、苗瑶语族诸部北上的交通要道。藏、彝、羌、怒、白、傈僳、普米、独龙、哈尼、纳西、阿昌、景颇、拉祜等十余个少数民族部落在这里世代繁衍、交往、迁徙，为后人留下大量的古老文化信息，日积月累形成了一条特殊的历史文化沉积带。

在这条悠远漫长的“走廊”上，四川的藏彝民族片区是目前我国民族文化保留完好，历史积淀丰富但同时又留下太多疑惑的地区。这里是古代北方草原文化、南边百越文化与巴蜀文化相遇的要塞，是“神秘的文化宝库”。

事实上，“藏彝走廊”上的许多文化事象至今未见公论，许多谜团尚存于史籍的空白处、泥土的掩藏下……

彝人的起源天上掉下一个祖灵来

牛牛坝在凉山彝族自治州腹地的美姑县。

我曾向当地的老人探询它的语源释义，都说不清楚，至于汉字的“坝”，是后人加上去的，因为这里零星分布着几块有小平原模样的坝子。河谷两边绵延的山峦拥挤着，美姑河蜿蜒奔流于山脚，河水劈开山体，给予大地更丰富的情感。

举目凝望，牛牛坝无疑是关隘要地。格俄巨普山、尔曲合普梁子、曲补沃切山高耸于北、西、东三面，唯有南流的美姑河段自成逼仄的峡谷。相传，一位名叫牛牛的彝族妇女最先定居此地，以后，匆忙的过往行人多在此歇憩，她的名字就成了难忘的地名。牛牛坝在凉山大名鼎鼎。它的名气在凉山彝族传说及《送魂经》《招魂经》中都有记载。

然而，早先的彝族是从何处来的呢？

大多数学者认为，彝族是由外地迁徙而来。概略起来，有“古羌戎”“古濮人”“古滇人”“卢人”“卢戎人”“越人”“元谋猿人”和“马来亚人种”“高加索人种”等说法。我较认同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所研究员易谋远先生的观点：“形成彝族的来源不是单源的而是多源的。彝族是众多古代民族共同融合而成的，把它说成只起源于‘某种人’的单一说，是失之偏颇的。”他认为炎帝、黄帝、蚩尤是彝族的祖先，彝族起源的主源即是以黄帝为始祖的早期蜀人。

史实是，凉山彝族的来源不是一个，迁入凉山的路线不止一条，而迁徙的时间也不仅一次。易谋远先生认为，彝族文明时代的起源，从地域上看，是在彝族先民希慕遮部自旄牛徼外入居于古蜀地的“邛之卤”，即今成都平原。流传于凉山的彝族创世史诗《勒俄特依》，对人类起源充满想象：“天上掉下一个祖灵来，掉在恩安吉列山，变成烈火而燃。九天烧到晚，九夜烧到亮，白天燃烧浓烟弥漫，夜晚燃烧闪烁光芒。天是这样燃，地是这样烧，为了起源人类燃，为了诞生祖先烧。”

主流观点是，彝族从滇东北迁徙凉山，从云南永善县的大屋基渡过金沙江，逆美姑河而上，到达凉山中心地带的利木莫古（今美姑县）。尽管走得艰辛，古道却联系起先民的生命。又因冤家械斗、清兵会剿等大事件积淀，牛牛坝早已闻名遐迩。只不过这段古道上没有残垣断壁、废墟遗迹，它只存在于一代又一代人的脚下。宁静与僻远的山峦莽莽苍苍，羊肠小道隐现于荒野与庄稼地，浮现出无尽生机。

进入凉山之后，族群的两大支系很快在牛牛坝分手，古侯向东，曲涅向西，发散开去在大、小凉山定居下来。今天站在牛牛坝，探望交错绵延的崎岖之路，很难猜测路的去向——它会把奔走的人牵引向哪个村落，哪一种生活，而哪一条又是牛牛坝古道呢？

鬼山探秘行走人间的彝人毕摩

德布洛莫是一座山。比起这个正式的名称，彝族人的另一称呼更简洁、更广为人知——“鬼山”。在彝文抄写的经书典籍中，在毕摩喋喋不休的诵经声中，在寻常百姓偶尔的摆谈中，德布洛莫都是确凿的存在，神秘、诡谲、邪恶。它真实存在于凉山北部的崇山峻岭当中，却人迹罕至。即使民间专事祭司的毕摩也没有几人去过。

如果你在凉山看见人们听说“鬼山”时脸上浮现的惊恐与惧怕，你就会知道人们对它唯恐避之不及的心理。要去德布洛莫，得从甘洛县城出发，经斯觉镇到拉莫乡再到挖曲村，42千米的乡村公路蜿蜒曲折、盘旋而上。甘洛县号称凉山“北大门”，跨过大渡河就是雅安市汉源县，东面紧贴着乐山市峨边彝族自治县，离以神奇自然景观闻名的黑竹沟不远。

我去过一次德布洛莫，现在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是马蹄蹬踏山路的坚实，马匹颈项上摇曳的铜铃，在幽静而神秘的山谷间交织回响，声音忽隐忽现。那次我们从甘洛县彝学会请到两位毕摩同行。一位叫社尔沙撒，59岁。干部退休的他熟悉毕摩文化，研究彝族传统文化，精通彝语和汉语。另一位叫木从政府，58岁。他可是甘洛县大名鼎鼎的毕摩之一，活动范围不仅在本县，还远至周边的越西、美姑、峨边、石棉诸县。他自小就跟着父亲学习作毕，16岁时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从此云游四方，无事可做时就在家誊抄和研习彝文经书，长久以往，练就了超常的记忆力。他除了作毕现场能随口而出各式诵咒，竟然还清楚记得42年来共做了毕摩法事203场，其中，道场142场，牲牛的42场，用猪胛骨的19场。

在四川凉山等彝族地区，通常将祭师、巫师、经师统称为毕摩。凉山彝族认为，人死后灵魂还在，存在于祖先居住的地方，在精神上与活着的人联系在一起。成为祖灵还是鬼灵，取决于死亡性质的正常还是非正常：正常去世的祖辈的灵魂仍未脱离自己的家庭和家族，会给后代以精神力量，所以当亲人死后都要请毕摩为其招魂、做道场念经超度，表示已将他们的灵魂送到祖地；非正常死亡之灵魂，无疑会变成荒野上四处游荡并作祟于生者的鬼，需要毕摩将鬼魂驱逐至“鬼山”。按照毕摩木从政府的说法，在凉山主要有三座“鬼山”：位于甘洛县拉莫乡的德布洛莫、甘洛县吉米镇的阿勒洛莫、美姑县典补乡的格峨瓦普。

当我走近德布洛莫时发现，如果没有向导告诉你它就是德布洛莫，估计你也认不出它来。没有特殊的形貌可供辨识，本就是普通的山。这是一座圆锥体的山，山体外形和生长的植被与周边的山并无二致，3301米的海拔，在凉山地区真算不上高大雄伟。换句话说，它平常得不起眼，更谈不上惊心动魄。

然而当我往山的深处走，看到老树枝干扭动着身躯顽强地伸向高空，感觉开始不同了。“小心头上，魔鬼要咬人了。”在向导猝不及防的提醒中，我抬头仰望，近处茂密的树木层叠往上，山体最高处，似有巨大的“骷髅”狰狞地望着苍天又盯着山中的一切：眉骨凸出掩盖下的眼窝深陷，大而无当，鼻梁短促而鼻孔上翻，大嘴半张牙齿毕现。山崖剥露的灰色岩石，鬼斧神工般雕刻出令人瞠目结舌的巨头，逼真如人头骷髅，恰好头部之上又有树木藤蔓缠绕，形塑出披头散发、呼啸而来的姿态。我倒吸一口凉气，莫名的寒意侵袭全身。我终于明白了毕摩木从政府的话：“德布洛莫山的每一片树叶都有7个鬼魂附着在上。”

鬼山传说和毕摩文化是分不开的。

在凉山大地，在乡间小道上，毕摩头戴黑色羊毛毡斗笠（法笠）、肩披飘逸“察尔瓦”、背负齐备作毕法器，行走在蓝天白云与炽烈阳光当中，不辞辛苦，风尘仆仆。远远望去，毕摩像侠客，要为人们遭遇的灾难、病痛打抱不平；毕摩又像隐士，与山川对话，以不歇不止的诵经承续祖先流传下来的思想和智慧。

被误读的走婚核心是和谐的家庭

很多人一说起泸沽湖，就想到云南，实际上，泸沽湖有大半面积属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盐源县管辖。生活在川、滇两省交界的泸沽湖边和永宁坝子的摩梭人，因实行母系大家庭和走婚，以“女儿国”闻名于世。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说到摩梭人就以为都住在泸沽湖边上。实际上，摩梭人除了围湖而居的，还有住在坝区农耕的，甚至还有一部分，大约七千人住在金沙江河谷。”研究摩梭人文化的学者拉木·嘎吐萨说。一份早期的统计资料显示，摩梭人总人口四万多，四川盐源有两万五千人，云南宁蒗有一万五千人，其余散居在各处。学术界一般认为，摩梭人的祖先是“古羌戎”的一部分。千百年来，在庞大的母系部落中，摩梭人实行着走婚制，直至今日，摩梭儿女仍然乐此不疲地走在那条古老又甜蜜的走婚路上。

当夜色浓浓笼罩大地，群山间的夜鸟东一声西一声啼鸣，虫鸣声声在草丛里，月儿弯弯挂在树梢，星光在天穹稠密起来，村里的狗不再狂吠，人们都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属于情人们的时刻才刚刚来临，骑马的汉子才能走近姑娘的花房。但如果姑娘很痴情于小伙子，并早有约定的暗号，那进入花楼就简单多了，但是如果双方的恋情还不到火候，姑娘为了表示自己的毅力或考验男子的本事，是不会主动开门的，有本事你就来吧，门闩和顶门杠，可能还加了码。那么，小伙子要进入恋人的住所就困难了。一般摩梭家都是四幢木楞房拼成的四合院，如果没有办法进去，小伙子就只能当一条大壁虎整个人贴在姑娘家木楞壁上，那道走婚的门，始终不为他敞开。走婚习俗，被四川这边的摩梭人形象地称为“翻木楞子”。

摩梭人恋爱关系的建立较为自由，主要以感情为基础。在劳动中，在朝山、转海等节日中，在相互帮助的交往中，因对方勤劳、诚实和品格产生了爱慕，或因对方俏丽的容貌、活泼的性格感染了自己，便可向对方表示自己愿意结交友爱的心愿。一般是男方向女方赠送诸如花头巾、衣服等礼物，如果对方乐意接受，便从男方身上“抢”走一块手巾或者一个空烟盒，或者主动赠送自己绣的腰带、做的食物，如果双方乐意，就可以建立关系。还有一种形式，是必须先由男方请人履行一种当地人叫“佐佐嘎”的手续（意为互换东西）：当一个男子看中一个女子后，男子要请媒人带着给女子的衣裙、腰带、鞋子、茶叶等物品，到女子家给女子的母亲说明来意，母亲征求女儿的意见，如果同意，当即收下礼物，回赠一条女子亲手制作的麻布腰带。男子在首次走访女子时，必须邀上媒人或自己较亲密的男友一人，随身带着茶叶、糖果等，女子家中则盛情款待，同时将男子带来的茶叶、糖果分送给本村相邻的人家或亲族，表示自己的女儿已有了男友。入睡时，由女方母亲或姊妹将男子送到女子的卧室——花房。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双方如果觉得性格不合，感情淡漠或破裂，无论男方或女方都可以结束这段关系。一般情况是假若男方不愿再维持情人关系，只要给女方说一句“人以后不来了”就行了，或者长期不走访女方，关系自行解除。如果是女方不愿意，就可以当面告诉男方“你不要来了”，或者在男方走访时面带难色或拒绝进入花房，男方就会理智地退出。

传统摩梭家庭没有强势的父亲与丈夫角色，也没有弱势的媳妇与妻子角色，因此女性极其受到尊重。

摩梭人看重的是两厢情愿的感情生活，走婚是一种生活方式，根基是家庭生活的和谐，和社会交往的真诚。泸沽湖养育的摩梭女儿，个个美丽健壮、勤劳善良、情深似海。在母亲湖的湖光山色中最大限度地展示自己纯朴的本色，在摩梭人最隆重、最热烈、最欢乐的节庆中尽情地唱，尽情地跳，尽情地享受生活的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