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岁月里的凉山故事

作者: 黑原

这里是大鬼主的千年领地,也是探险家眼中不可思议的仙境。

这里的大山中百年传唱着的是凄美的哭嫁之歌,古老的火把节上人们彻夜狂欢如火如虎。

天才般的歌手抱着吉他走出大山,一代又一代的热血青年听从内心的呼唤走进大山。

横断山脉,藏彝走廊,造就了最为独特的凉山州。有人说这里是荒野之中的“地球边缘”,也有人说这里是最“热闹”的地方。

1952年10月,凉山彝族自治州正式建州,成为我国最大的彝族聚居区。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着彝、汉、藏、蒙古、回、苗、傈僳、傣、壮、布依、纳西等多个民族,其中世代居住的民族就有14个,是四川省民族类别最多的地区。

从历史上来看,凉山州一直就是多民族迁徙、流动和频繁交往的地方,形成了“三里不同俗,五里不同风”的民俗生态……

大鬼主到大土司蒙古骑兵和探险家

凉山地区频频出现在中原的文字记录中的时候,大唐王朝已经踯躅走向后半段。那个时期,在滇黔一线的官员,需要应对频繁的烽烟战乱,深入了解当地的风物人情,成了他们非常重要的工作。其中一名叫做樊绰的官员,将自己了解到的许多情况,结集为一本《蛮书》。书中是这样描述凉山地区的:“邛部东南三百五十里至勿邓部落,大鬼主梦冲地方阔千里”。所谓“鬼主”,乃是凉山地区部落首领的称号,当时这一区域的社会形态为奴隶制,政教合一的首领便是鬼主,小部落首领为“小鬼主”,大部落首领为“大鬼主”,数个部落推举的盟主为“都大鬼主”。《蛮书》中提到的勿邓部落的首领便是一名都大鬼主。

在之后漫长的岁月中,凉山地区从来都是在几大部落势力此起彼伏的统治之下,同时又和中原王朝紧密联系在一起。元朝,统治者开始在凉山地区推行土官制,明代,朱元璋以强大的军事力量完善元代的尝试,全面推行土司制,统治者的宗教色彩逐渐减弱,“鬼主”这一称呼逐渐被“土司”取代。清同治年间,因协助清军生擒石达开,凉山八大土司之一的岭承恩脱颖而出,受封建威将军,享桓勇巴图鲁称号。自此,岭氏土司成为凉山地区历史上拥有“五司三印”的最大土司。民国时期,岭氏土司的势力被挤压到凉山的边缘地带,但土司制度依然存在。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后,最后一任大土司岭邦正,向凉山州军政委员会呈缴了象征土司权力的“五印”,显赫了将近七百年的凉山岭氏土司统治,正式宣告终结。

左图,江河把大凉山“切”出深深的峡谷,凉山地区地形地貌纵横交错,峡谷深邃,夷平面台地多级分布,景观和植物呈立体分布。右页上图,大凉山彝族集中居住地昭觉县竹核镇坝区也是水稻主产区。下图,凉山彝族女子的衣饰讲究美观,排襟、前襟、后项圈和袖口常用彩线挑有图案、花纹。

蒙古族也在这里留下自己的后裔和故事。在凉山,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蒙古对南宋的长期战争中,忽必烈曾率军经西昌往云南灭大理国,试图对东南方向形成包抄之势。这个过程中,一支蒙古骑兵留守凉山地区,建“雪城都督府”,管辖盐源、木里等地区。到朱元璋建立明朝,这支蒙古骑兵的后裔无法返回北方草原,选择了融入凉山当地其他各族,特别是与川滇地区强盛的纳西族通婚、共存。人类学家到今天的凉山州木里地区,调查生活在那里的蒙古族时发现,虽然生活习惯和文化信仰方面,凉山蒙古族已经受到本地其他多民族的影响,但依然保留了部分蒙古族的文化特征。他们在征战、迁徙的过程中,丢失了自己的文字,却始终以口传的方式,继承着北方草原的一些文化符号。学者在调查过程中发现,凉山蒙古族的各分支仍然有自己部族的庇护猛兽,且多是老虎、狼、鹰等草原猛兽;同时,他们在祭拜山神时,念及的山神多达几十座,开路时念及的地名更近百个。学者认为,这就是他们从北到南,漫长征战迁徙足迹的忠实记录。

到近代,外国人的足迹也出现在凉山地区。最为著名的当然就是洛克,上个世纪初,他在中国西南部的凉山、云南地区进行了长期的考察探险。这个过程中,位于今天凉山州境内的“神秘黄金王国木里”,是洛克探险之旅的一个重要地点。在从云南出发去木里之前,洛克就曾给木里王写信,却被木里王回信婉拒:“山高路远,土匪横行,有性命之忧。”两年之后,按捺不住向往的洛克还是踏上了去木里的旅程。他后来在自己的游记里写道“从丽江到木里的旅程,是我到中国以来最艰险的,沿途的风景却是我从未触及过的”,他和招募的纳西族探险队员一起,“沿着陡峭的驿道,像蜗牛一样慢慢蠕动前行……没有躲避处,不得不在豹子出没和风雪肆虐的山林中过夜”。翻越崇山峻岭,看过草原花海,最终洛克一行到达木里,受到木里王的热情欢迎。在这位走遍美景之地的探险家眼中,木里群山是“不可思议的神秘仙境”。

但并不是每个探险家都像洛克那样幸运。

在何万敏的《凉山纪》中,记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个叫布鲁克的英国探险家,曾因穿越整个非洲大陆而名声大噪。1906年布鲁克来到中国,从上海出发西行,穿越西藏,成为最早受到十三世达赖喇嘛接见的英国人。次年,进入横断山东缘的大凉山,因为沟通交流中无意触碰到当地彝族头人的身体和衣服,“这位28岁血气方刚的探险家怎么也想不到,他的生命会定格在这里”。这场悲剧的结尾,是驻扎在附近的清廷军官,“派人以800两银子带回了布鲁克的尸体”。

翻山越岭的哭嫁新娘走出凉山的天才歌手

漫长的历史,从来都不只是帝王将相和知名人士创造,每一个普通人的生活,都是文明长河中的一个闪光点。凉山州,就是能歌善舞的各族人民,用千百年的时光,塑造出来的“歌舞之乡”,其中尤以彝族最为亮眼。有一句彝族谚语说:“不会跳舞的只有老牛,不会唱歌的只有木头”。

每年的火把节,彝族人民围着熊熊篝火挽着手,边唱边跳边歌。凉山本地的研究者这样评价:彝族人民对舞蹈十分热情,似乎一旦开始了舞蹈,就不知疲倦,他们像火、像虎,(在火把节上)彻夜狂欢。除了节日,凉山的彝族人民,将生活的各个方面融入舞蹈,他们舞在耕种时,狩猎时,也在丰收时。新中国成立后,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中的彝族舞蹈等优秀的彝族歌舞作品,轰动全国,走向世界,成为中国民族艺术当之无愧的代表之一。

解放前,凉山彝族的传统婚姻制度是父权制、夫权制和舅权制的结合,女性是没有什么话语权的。但凉山彝族女性的心声,如同墙缝里开出的鲜花,从出嫁前夕的哭嫁歌中传出来,一唱就是上百年。如今被学者记录下来的《阿依阿芝》《阿莫尼惹》等已经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阿依阿芝”是歌曲中彝族女子的名字,而“阿莫尼惹”,则意为“妈妈的女儿”。得益于现代网络技术的发展,和音乐录制技术的成熟,以前只有做田野调查的学者翻山越岭才能听到的哭嫁歌,如今能在网络上轻易听到。那一声声如远古之月,苍凉寂寞的哭嫁之声,能抓住每一个听者的灵魂。

上图,凉山的女性服装常常在衣领、肩、胸、下摆等部绣上图案。风格粗犷又不失细腻,古朴艳丽。下图,凉山彝族男子头饰素以椎髻著称,且髻式多样,有朝天髻、螺旋髻、英雄髻等。男子多蓄发于头顶,这是一种古老的传统装束。右页图,雷波县瓦岗地区的祭山神仪式。

新中国建立后,凉山的社会形态发生了根本变革。随着历史的烟尘渐远,彝族人的歌舞就像沙滩退潮后留下的珍珠,得以保存。作家何万敏在《凉山纪》中这样写道:“幸运的是,新一代年轻彝族人拥有比我们想象中更多的对外来文化的强烈感知、更好的判断能力。这些天生歌手对音乐的狂热犹如他们的生命,与生俱来的乐感流淌在他们的血管里,那天然的和声共鸣、对复杂声部的统筹能力令人惊叹,驾驭民歌歌词里的谚语、格言、淳朴的比喻轻车熟路。”

在如今的流行乐坛上,一些彝族名字光芒万丈:山鹰组合、彝人制造、吉克曲布、瓦其依合、吉克隽逸、莫西子诗……这些天才般的歌手和音乐制作人,将彝族文化带出大凉山,成为主流文化中闪亮的存在。山鹰组合有一句歌词或许最能代表这些彝族歌手的心声:哪怕是鹅毛大雪!哪怕是狂风大雨!谁的名字最响亮,声音穿过山外山,谁的心胸最宽广,胜似海洋与青空!

何万敏一直关注着彝族的歌者:“从当年走出大凉山,到如今回到大凉山,作为凉山第一代彝族流行音乐歌者,吉克曲布将凉山的高山、河流、人物,甚至蓝天、白云都写成了歌,他被称为‘彝族流行音乐教父’。如今,他正致力于凉山民族音乐的传承与保护,在凉山打造彝族音乐基地。”

走进凉山从未间断的扶贫和支教

当山里的年轻人努力想要走出大凉山的时候,山外面的年轻人却听从大山的呼唤,走进了大凉山。

左页图,从地理学角度来看,西部似乎一直代表着遥远和静寂,然而,凉山的彝族与汉族、藏族、回族等民族相团结,正在实现小康的道路上一步一步地迎来发展的机遇。右页图,泸沽湖草海中,有人划着造型原始的独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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