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南线
作者: 索贡我沿着塔里木盆地南缘行走,一如千百年前驼队的行商,在荒无人烟的地方遇到绝美苍凉之境。
父亲的信息从几千里外传来,他让我去看一眼那片金黄的胡杨林,还有胡杨林背后的白桦树。那里,有他青春的手掌轻抚过的树纹。





丝绸之路南线,指古时从长安出发,由敦煌阳关进入新疆,经楼兰、且末、于阗、莎车、疏勒等西域古国,翻越葱岭到达中亚、南亚、西亚和欧洲的商道。这条商道途径的新疆区域,自古便是维吾尔、塔吉克、柯尔克孜等多民族的聚居地。
这里有着古老的历史遗存,淳朴的民风习俗和多彩的民族风物。岁月变迁,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们,正生生不息地延续着灿烂的丝路文明。
1体验挖玉人的劳作找寻父辈的胡杨林
到莎车之前,我必须在一个特别的地方下车。那是父亲微信里建议我去的地方,平时寡言少语的父亲,突然提起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地方,想必他对那个地方有着深深的思念。
和田是新疆最南端的城市,历史上是著名的西域古国所在地,古称“于阗”,意为“产玉石的地方”。数千年来,发源于昆仑山北坡的玉龙喀什河,每年洪水期会携带大量玉石冲刷至和田一带,造就了这座城市深厚的玉文化。和田出产的玉,以羊脂玉为极品。然而,很少有人知道玉石是如何采挖的,为此我决定去玉龙喀什河一探究竟。
来到滨江公路,远远望见河边散落的挖玉人,走近一瞧,有成群结队的当地人,也有单打独斗的外地人;后者大多来自四川、贵州、河南等地,利用在新疆打工的闲暇时间捡玉石补贴家用。这些挖玉人的搜寻方式十分原始,随机选中一块河畔区域,用铁锹挖出一个洞,然后慢慢将范围扩大扩深,挖到玉石便浸泡在水桶里。如果运气好,一天能挖到好几块玉石,但更多的时候是徒劳无获。这是一项靠天吃饭的工作,有几分寻宝的感觉,在看不见回报的情形下坚持劳作,挖玉人的精神和毅力远远超过了玉石本身的价值。
我也抱着侥幸心理,在河边搜寻一番,捡到一块拳头大小的绿石头,一位挖玉人鉴别后扔在地上说:“这不是玉石,是鹅卵石!”随后,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块状如鸡蛋的白石头,宣称是羊脂玉,提议以500元的价格卖给我。我谢绝离开,却在不经意转身时看见他将那块绿石头揣进兜里——我不禁怀疑自己错失了发财的机会。
在滨江公路附近就有个玉石巴扎。这是一个露天玉石交易中心,数百家商贩整齐排列,展架上的玉石就像五彩缤纷的糖果一样,令人挪不开眼。逛了一圈才知道,这里的玉石并不便宜,指甲壳大小的碎玉就要好几百元。来这里买玉石的,大多是经验老到的玉石商人,他们通常购买体量较大的原石,成交后便拿去作坊切开,或是原封不动高价转卖。当地人则会挑选精美的小玉石,制作成各类饰品送给亲朋好友。
和田地毯,是这座城市另一张著名的文化名片,历史可追溯至2000多年前的东汉时期,和田地毯被誉为“东方式地毯”,特点是以植物、花果、枝叶、动物等为纹样造型,辅以多变的几何纹理,结构工整且富有生活气息,充分体现出维吾尔族的艺术风格。和田地毯博物馆在一栋老旧的小平房里,是了解地毯编织技艺和文化历史的好去处。馆内挂满了一块块精美的地毯,如同油画般绚烂多彩。地毯的价格远比玉石亲民许多,销量却在下滑,听当地人说,许多地毯厂因此倒闭。
离开和田,我打算乘坐火车前往莎车。路途上收到父亲的微信:“你可以去泽普,那里有胡杨林,还能看见昆仑山。我曾经在那里当兵援疆。”平时寡言少语的父亲,突然提起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地方,想必他对那个地方有着深深的思念。于是我中途下火车去了泽普。
泽普是昆仑山北麓的一个小县城,地处塔克拉玛干沙漠西南边缘,与叶城县和莎车县为邻。其全称为“泽普勒善”,塔吉克语意为“黄金之河”,传说是因这里的河里有沙金而得名。我要去的,是父亲年轻时援疆的地方,现在叫做金胡杨国家森林公园,距离县城中心有30多公里,沿途戈壁茫茫,毫无生命存在的痕迹。直到抵达公园,缓缓流淌的叶尔羌河才焕发出勃勃生机,整个公园就像一艘巨船,一动不动地停在河流中央。森林公园里有一个马场,良驹驰骋,尘土飞扬,能感受到游牧民族的潇洒气质。顺着马场前行,一颗颗金黄的胡杨闯入眼帘,微风拂过,沙沙作响。沉浸在这片金色世界里,恍惚间,每一棵胡杨就像是一位位援疆先辈,傲立于天地之间,默默肩负着构建沙漠边缘绿色防线的使命。
走到公园中部,赫然出现一片壮观的白杨林。我给父亲发去白杨林的视频,他很快回复:“你在知青林。”知青林?明明是白杨林,父亲为何说是知青林?原来,20世纪60年代,曾有69名喀什二中的青年扛起坎土曼(新疆一种铁制农具)来到戈壁垦荒,这片白杨林便是他们亲手种下的,为了纪念这群青年,白杨林又称“知青林”。
知青林的尽头有一座“长寿民俗文化村”。村内民居由黄土和杨木修砌而成,红土敷墙,墙沿圆润,多以黄色木门和木窗装饰,极具民族特色。家家户户多为大平房,楼顶晾晒衣物,门前种满葡萄和鲜花,或是铺满金黄的玉米晒秋。忽然飘来一阵香,我闻香而去,一位餐馆老板正在制作美食。此刻他将捕来的鱼剖开,用红柳枝串起来放在火堆旁烘烤,撒上香料后,高温瞬间激发出诱人的香味。
我继续向村子尽头走去,发现树林中掩映着一座木质瞭望塔。登上塔顶望去,金黄的胡杨层林尽染,犹如浪潮般涌向远方的昆仑山,天地之间,一片苍茫。我想到了父亲,他或许也在这里栽下过一棵白杨,不显山,不露水,默默将青春奉献给祖国的建设。眼前的景色他也必定见过,泽普的美,烙印在了他的心里,也烙印在了我的心里。
2一代莎车传奇王妃音乐之城的乐舞与刀
大爷将我迎进屋内,打开一个木盒,向我展示他制作珍藏的折刀,每一把都像是博物馆里的精美藏品。直到离开,他才慢慢关上木盒,喃喃自语地说:“准备给我孙女当嫁妆。”
如果不是传奇王妃阿曼尼莎汗,我可能永远不会来莎车。



莎车有着3000多年的历史,先后被称为莎车国、渠沙国、叶尔羌汗国,鼎盛时期控制着东至吐鲁番、西至喀什的广阔疆域。但谁也不会想到,一位出生于民间艺人家庭的女孩,为这片大地留下了一页传奇的历史——她就是阿曼尼莎汗。1516年,阿曼尼莎汗出生在莎车夏布鲁克村,曾入学读书,后随父亲学习弹唱,十四岁便能作诗编歌,后入宫成为叶尔羌汗国的王妃。作为音乐天才,她与当时的宫廷首席乐师柯迪尔汗一起,整理和规范了新疆古典音乐“十二木卡姆”,剔除了晦涩难懂的唱词,代之以生活化的歌词,从而使这一民间艺术瑰宝得以完整保存,广泛流传,历久不衰。可以说,作为卓越的音乐家,阿曼尼莎汗在音乐史上留下了永不磨灭的丰碑。遗憾的是,34岁时她因难产去世。
阿曼尼莎汗的出生地,是叶尔羌河东岸的夏布鲁克村。驱车50公里,来到这个有近百户人家的村子。村里甚至还保留着阿曼尼莎汗的故居,从外表看,只是几间土房子,唯有精致的木雕门彰显着主人尊贵的身份。村民们得知我的来意后,纷纷从家里拿出乐器为我演奏木卡姆,妇女们则跳起欢快的舞蹈,洋溢着对阿曼尼莎汗的崇敬之情。和村中的土房形成对比的是,城里阿勒屯历史文化广场的纪念陵。这是1992年当地政府专为阿曼尼莎汗修建的陵墓,运用大量蓝色马赛克瓷片贴饰,圆塔状穹顶充满浓郁的维吾尔族建筑风格,如同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追寻过阿曼尼莎汗的故事,我进入莎车老城漫步。路边有“叮叮当当”的响声,一位大爷正在制作买买提折刀。买买提折刀是莎车的传统工艺品,与英吉沙小刀、焉耆陈正套刀、伊犁沙木萨克折刀并称为“新疆四大名刀”。这种折刀已有400多年的历史,刀长10至20厘米,有月牙、鱼腹、凤尾、雄鹰等样式,常用宝石在刀柄点缀出华贵之感。“现在人们不需要刀了。”见我感兴趣,大爷将我迎进屋内,打开一个木盒,向我展示他制作珍藏的折刀,每一把都像是博物馆里的精美藏品。直到离开,他才慢慢关上木盒,喃喃自语地说:“准备给我孙女当嫁妆。”
我在老城中毫无目的地漫步,傍晚的时候,已经走到老城东侧的城墙边,远远看见一个高高的土堆。有人告诉我,那就是玄奘的讲经台,是他东归时途经莎车,为民众讲经3天的地方。错身而过,似乎还能听到千百年来,玄奘的阵阵念诵,和丝路商队的悠悠驼铃。
3穿越帕米尔高原白沙湖、黑湖和古老的石头城
从茫茫戈壁到巍峨雪山,我清晰地看见古丝绸之路的文化脉络,如同帕米尔高原的冰川融水,滋养着欧亚文明的融合与发展。我沿着古人的足迹,再次走向历史深处。
天微亮,我坐上开往塔县的汽车,经喀喇昆仑公路进入帕米尔高原。
帕米尔高原地处中国版图的最西端,古称“葱岭”,是天山、昆仑山、喀喇昆仑山、兴都库什山、喜马拉雅山等世界级山脉的交汇处,是古丝绸之路南下印度、西去阿富汗和伊朗等国的重要通道,也是塔吉克族世代居住的地方。昆仑山脉延伸至喀什平原的巨大山体,仿若一道天堑,自西向北横亘在天际间。全长1224公里的喀喇昆仑公路就像一条巨龙,蜿蜒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