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边
作者: 王小微
渔人
兴城的海边,还保持着原始古朴,只有少数的鱼虾摊位在营业。
秋风起,蟹脚痒。到海边的人,终归要吃一吃海鲜了。
沙滩上,一处简易的棚子里,一盆一盆的螃蟹、虾爬子,尽在打着氧气,吐着泡泡。与友人买上二斤,用他们的千年汽锅蒸熟。看一眼,那汽锅破旧斑驳,仿佛真的已经使用了一千年。
摊主是两位老人。老头儿忙着售卖,老太太则在岸上的小餐车里,做一家人的早饭。
在大树的阴凉里,我们开始啃螃蟹。老人一家的早饭也开餐了。
友人去跟他们要一双筷子,眼睛却落在了一家人的饭菜上。只那一眼,就被老头儿老太太发现了。
于是,谈笑间,一小盆儿飘着香味儿的饭菜,就落到了我们的小桌上。
白米饭,豆角土豆炖五花肉,还有一根大葱。鱼虾螃蟹,终究不能当饭吃。我们吃着渔家饭菜,再品尝着美味的大螃蟹,更觉香甜。
看我们吃得香,两位老人还走过来,又为我们添上了一碗。
那一刻,觉着家常的饭菜,为什么竟那么好吃呢?出门在外,那一碗平常的饭菜,竟也变得不寻常了。
我们啃着螃蟹,吃得慢。老人一家开始刷碗了。
吃罢,老太太来拿我们的空碗。友人立马站起来,甜甜地叫着“大姨”,直奔老人的小餐车,自己刷碗去。
老太太争不过我们,就在餐台旁,满眼笑意地搓着两手。友人化身为了厨娘,将老太太的碗碟和餐台,都擦洗得干干净净。
那一刻,我们仿佛来到了海边的亲戚家串门,很有一种宾至如归之感。
第三天,又在海边见到刚刚上岸的小渔船了。
又是年迈的夫妻两个。两个人,跳下船来,拽下他们在海上捕捞的新货:一网八爪鱼,一网螃蟹,一网虾爬子。
两个人,皆是黑黝黝的肤色,都是瘦高的身材。
虽说上了年纪,但是身板笔直。他们穿着皮裤,男的背带到胸部,女的只到膝盖以上,很明显,她的裤子早已被海水打湿了。
两个人戴着帽子,只露出斑白的鬓角。那鬓角,在他们黧黑的肤色上面,像是海盐凝结出的霜花。
人群聚拢过来。七手八脚地掂量着螃蟹沉不沉,虾爬子肥不肥。老夫妻两个,齐齐侧身而立,低头看着人们挑挑拣拣。间或说上几句,船开了有多远,机油费了有多少,才捕捞出了这些。
那螃蟹,名叫梭子蟹。肚皮洁白,蟹脚紫得明媚鲜艳。两相对照,打着氧气的那些,简直,是身份不明了。
那螃蟹,真是鲜美。虽然还不够饱满,但是,每一缕蟹肉,都满含着大海的盐分。什么佐料也不用蘸,咬上一口,咸滋滋,甜津津,余香满口,回味悠长。那一刻,便知道了什么是大海的馈赠了。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走下小船的夫妻俩,终生干着捕捞的生计。就像我的父母一样,终生在体力所及的时间里,耕耘在广阔的黑土地上。他们在茫茫的大海里撒网,而我的父母,在无边的黑土地上挥起锄头。日升月落,春秋冬夏。一样的,他们面庞黧黑,关节粗大;一样的,他们付出甚多,所得甚少。更是一样的,在广阔的天地里,风里也好雨里也罢,他们坦然、安然,度过了人生的大半岁月。
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啊。
在海边,又遇到了一位卖豆浆的老人。
微胖的身材,骑着一辆微型电动三轮车。见我们要买上一杯,老人缓缓停下车来。
他动作很慢。慢慢地,打开豆浆桶的盖子。慢慢地,再拿出装豆浆的纸杯。那纸杯真漂亮,像是麦当劳里的豆浆杯。打好豆浆,老人再小心翼翼地,慢慢盖好盖子,这才递给我们,同时,亮出了挂在脖子上的二维码。
这一套动作,虽然缓慢,然而行云流水,稳健自如。看得等待的顾客,也毛躁全无,开始变得安静起来。
问下老人年纪,他笑答,八十四了。老伴儿七十九了呢,在家里帮忙。
我说想给老人照张相。他笑眯眯地,用围在腰间的白色布袋擦了擦手。那布袋,既可做围裙,又可收零钱。
站在他的小车旁,老人笑得慈祥又可亲。那一杯豆浆,两元钱。我喝了一口,立刻就品出了久违的味道。父亲做了半生的豆腐,这一杯豆浆,跟父亲做的一样香浓,带着纯纯的豆香味儿。
在天遥地远的海边,吃到了可口的农家饭,尝到了古老的豆浆味儿。心下,真的是熨帖的。
垂钓
在海边,总能看到垂钓的人。
初见之下,颇感惊讶。我所见过的垂钓,都是在河湖边,在水库旁,在那些风平浪静的地方。在茫茫的呼啸着的大海边垂钓,又是一种怎样的风景?
夜幕下,长长的廊桥上,垂钓者甩出了他的鱼竿,于是远远地,就有一颗红星在水波里跃动。垂钓的人呢?双肘枕于桥上,静观波涛之翻涌。我心下想着,要是钓起一条鲨鱼可如何是好?晚风扑打着海面,那鱼竿在大海里浮沉。事实证明,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垂钓者每次的收获,都仅是一条手指般大小粗细的小鱼而已。
与之攀谈。原来,他来自哈尔滨,退休后骑着一辆单车,有时候也与老伴儿同行,走南闯北。因为喜欢钓鱼,真真是四海为家了。在这座滨海小城,一家人早早买下小房子。每到春天,老伴儿就急急地赶到这里开荒种菜,而他,就尽可以日日垂钓了。
言谈间,那一份恣意潇洒,竟是云淡而风轻。再看看这海边每一个悠闲踱步的人,每一个人,大概都是一本写满故事的书了。
更有在礁石上垂钓的人。他要穿过近处的一块礁石,到更远的一处去。看起来是一位老者。他穿着渔人的皮裤,蹚着齐腰深的海水走过去,看得人心惊胆战。然而他并没有什么危险,平安地越过激流,爬到更远的一块礁石上去了。想来,这必是当地人无疑。
夜色的笼罩下,他也远远地甩出了自己的鱼线。
那是一颗绿色的星星,在夜晚的波光里同样闪烁跳跃。然后,他蹲坐于漆黑的礁石之上,远远望去,就像一尊雕像。
夜色更深浓一些时,这位垂钓者又穿过两块礁石间的海水,返回岸上。他抱着自己的小鱼篓。星光之下,像一位刚刚从大海深处跋涉而归的人。不知道他的小鱼篓里,又收获了多少小鱼。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亦非垂钓者,更不能体会垂钓者之乐。然而,在苍茫的大海边独钓,自是一番别样风情。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海之苍茫阔大,人之孤独渺小,两两相照,两两相悦。在神秘的大海面前,人化身为了孤独的谛听者。潮起,潮落。呼吸吐纳间,自己是自己,又仿佛,已然在潮声中脱胎换骨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垂钓之意,又哪里仅仅在鱼呢?
而大海,任你垂钓,任你垂钓吧。我为你,只为你,奉献一条小小的鱼儿。
菊花岛上
心心念念菊花岛。
多年前,去过一次,那时这岛就叫菊花岛。而今翘首一望,已经改换成觉华岛了。可是,我还是更愿意叫它为菊花岛。
匆匆,环岛游毕,静等返航的游轮。这偏远的小岛,虽远离尘世,却并不岑寂,游人一船一船地到来。
如我一样的游人,背包摞伞,扶老携幼,潮水一样,不断向着这小岛涌来。人人脸上挂着喜色,写满期待。
一家子三四口人,看样子是要住在岛上。上得岛来,就见有人开着小小三轮,倏地停于他们面前。
青年男子微胖,女子简直,可以称为巨胖。偏那一个小三轮,又似玩具车一样微小。老太太和孩子瘦小,她们灵巧地爬上车厢。车主是个上了年纪的大爷,大概也没想到一家子有这样两个胖人。
“嚯!这车真小!”
一家子一迭连声地发出惊叫。女子笑笑,说要自己开车,因为那三轮司机的座位,刚好能坐下她。她坐好,那座位就已经沉沉地被占满了,仿佛她是司机,马上就要开走的样子。大爷搓搓手,不好意思地笑笑,在女子身旁挤挤坐下。
“呀!小风儿真凉快呢!”后面的男子,笑呵呵地望望天。
小小的车子,沿着岛上的小路,缓缓而去,不知要开到岛上的哪家民宿里去。
我望着他们的背影,想着,这真是愉快的一家子。上得岛来,坐的是小车,没有听到他们一声抱怨。到哪里,这都将是欢欢乐乐的一场旅行了。
忽地,羡慕起这一家子来。高矮胖瘦,老老幼幼。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容。他们笑意盈盈地来到这岛上,即使这岛上荒凉、原始、偏僻,但是他们也一定会随时随地发现、开辟出自己眼前的风景。
风景在哪里呢?想起最爱看的一部电视剧《父母爱情》。故事的发生地,就是一座海中小岛。小岛上,几家人各自上演着自己的喜乐与哀愁,那样的小岛,竟成了分外使人留恋的地方。想来,繁华也好,偏远也罢,唯有建立在信任、理解与包容基础上的爱,才能抵御岁月的风霜雨雪。人群里,也只有建立在这种基础上的爱,才能情到深处,意最浓。
这岛上的欢欣与美景,大概是我们这样匆匆的游人无法领略的。匆匆,太匆匆了。只是在行驶的车子里,做了一次环岛游。我们甚至都没能在这小岛上看一次日出日落,更别提四季花开了。
还好,看到了菩提树。初见的事物总是让人惊喜。而它,也会长久地留在我的记忆里。此后,烟霞弥漫,云遮雾绕,甚至,海市蜃楼,所有关于这海上之岛的一切,都会来到我的梦中吧?
原载《北方文学》2023 年第11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