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生叔
作者: 陈华
桂生叔的老屋在村头的路边下,是一幢三植两层两头各加一厨房的破房子。儿时的印象,那房子就是一个黑洞,无事绝不敢进。只有我家请桂生叔帮工,父母要我去叫桂生叔吃早饭时才壮着胆进屋。
听大人们说,桂生叔也娶过女人,有过一子。因出生不久的儿子夭折了,他就生了一场大病。病后,原来也会哼几句花鼓歌的桂生叔就变得神情沉默,有时还傻傻地独自发笑。有一天,居然把自家的锅灶也用锄头给敲了。于是,他那个长得蛮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也独自远走他乡了。从此,桂生叔过起了自闭的生活,有时整天躲在房间不吃不喝。邻居们怕他饿死,常会叫他吃饭,饭后也会叫他帮忙干一点儿活,慢慢地他就成了全村人的帮工。也只有在别人叫他帮忙的时候,他才走出楼梯头的小房间。
只是有一件事,桂生叔向连任二十多年村书记的我父亲开了口——村里用拖拉机头带动发电,家家有电灯了,桂生叔说,电灯真好,大队能否也帮我装一盏?
在家乡实行联产承包后,请他帮工的人就更多了,桂生叔就成了村里一个大忙人。虽然还是寡言、傻笑,但他的身体倒越发强健了起来。也不知从何时、何家开始,他帮工后除了吃饭,每天收取八角工钱。
后来,我由于外出读书,很多年没有与桂生叔交往。直到师范毕业那年,我家砍倒一些树,准备做楼上房间时,就又去请他帮工。我每次到他楼梯头的房里,都有人在请他。一连几次,头发花白、衣服脏兮兮的桂生叔都回我“无空”两个字。无奈,我就向经常能请到桂生叔帮忙的人家请教。有人轻轻告诉我,桂生叔喜欢簇新的钞票,女人的花衣服,大米……于是,我拿了一张崭新的五块头,先把钱拿出,再问帮我做一两天行吗?他接过钱说:八角一天,五元不凑算。我马上说,就一元一天吧,帮五天。他却严肃地说:一天就是八角,一天一元我不干,要么你这样的(新的)再拿三元来,帮你十天好了。
我满口答应。
这十天,只要第一天早上去叫他,带他到家吃饭,其余九天早饭不请自到。晚饭后,不说一句话就直奔他的房间。
桂生叔上山干活从不带茶,口渴了,喝几口山水就行。就是冬天在家门口干活,他也喝水槽里的水。
这天,我带他上山去背树,二三百斤重的,他一人就背回来了。这次有一株柳杉,虽锯成三米长一段,可还背不动,只好用手工板锯在山上锯开。当时,我尽管年轻,但毕竟是文弱书生,跟桂生叔拉锯,拉不了几下就请求休息。开始他不作声,就休息,后来,他就不耐烦地说:“你一会儿要喝茶,一会儿要休息,磨洋工啊!”我说:“桂生叔,你帮我做工,我叫你休息你就放心休息好了,没关系的。”他却更不高兴地说:“做工就得做,决不能偷懒。”我实在吃不消了,请求下午再锯。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这点儿活早该好了。起来!拉锯。”我被逼得用尽吃奶的力气,总算把它锯开。此时,日高影正,他背起一段柳杉就走。
午饭后,他一人出发,半天时间,硬是把那株柳杉全部搬回来了,相当于背着二三百斤重物走了三十里。我惊呆了,桂生叔——简直就是一部全自动的搬运机,为人之忠实常人难比。
前年,听说桂生叔因劳成疾,离开了人世。我衷心祈祷,愿他在西天不再如此辛劳。